传话

  秦天这一路几乎不停歇,实在累得不行了就在路边歇上两个小时再接着上路。
  又行了一日,夜幕时分,终于跟着导航慢慢驶入毛旺镇。
  在此之前他对毛旺镇几乎一无所知,等车开到毛旺境内的时候,他突然有些毛骨悚然,只见两岸高耸的绝壁向前无线延伸,像是无数低头凝视他的巨人,那种浩大广阔的压迫感,让他有种绝望而渺小的感觉。
  车沿着路左突右进,像一条灵活的游蛇,走了好一会儿,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庞大山体挡住了去路。
  他减慢速度,灯光直直地打过去,只见山体一侧的绝壁上被开凿出一条神奇的路,这种路被称为壁挂公路,他曾经在山西陵川见过,只是没想这里也还有一处。
  入口黑洞洞的,像是一只静伏着的兽,张开嘴等待着食物自投罗网,秦天趴在方向盘上,透过挡风玻璃细细打量这条壁挂公路,车一点一点驶进去。
  里面高度倒是够了,看起来有好几米高,只是路面很窄,基本只能允许单车通行,好在往来根本都没有遇见其他的车辆,这地方真的太偏了,他开了这么久的车,几乎就没有遇见几辆往来的车辆。
  这壁挂公路贴壁而凿,一侧每隔十米左右就旁开一侧窗,白天通道里能看到自然光,只是入夜了,到处都黑漆漆一片,有一种封闭的压迫感,像是处在隧道里一样,秦天紧盯着上方的石壁,生怕会有石块落下了。
  路随着山体走势而建,蜿蜒向里而行,车开了几分钟就出来了,往前走一会儿,就又是一条蜿蜒而去的壁挂公路。
  就这么穿针引线似的进进出出了五六次,就在他心里渐渐觉得烦躁时,突然公路一侧凿开的窗口外有灯光闪烁,他立马停车开门,快步走过去,趴在窗口向下望去。
  下面的灯火连成一片,像是从银河里坠落的星光,站在悬崖上望下去,一览无余,美不胜收。
  那应该就是毛旺镇了。
  镇子倒是比想象中大不少,沿路有不少挂着住宿牌子的民房,有了仙女山的前车之鉴,他挑了一家带院子的,这样就可以把车停进去,不至于挡了别人的路,也不至于停在路边太招摇。
  老板是个黑瘦的老头儿,穿着中山装,头戴解放帽,下巴上的胡子蓄得很长,都已晶莹斑白,被他捋顺,贴合着下巴一直垂到胸口,秦天在门口按喇叭的时候,他正歪坐在厅屋里喝咂酒、听评书。
  正听到精彩之处,那说书人一敲惊堂木,马上就要揭露幕后真凶,外面突然响起了阵阵汽车的鸣笛声。
  “这大晚上的,还有人来住宿呢?”
  于是慢腾腾起身,准备去看看,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蓝布衫包着黑头巾的老太婆一掀门帘从后院冲进来,对他好一番冷眉横对。
  “你个老头子,一天天就知道喝酒,没听见声音啊……别人要住店!这要是指望你,咱们就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老太婆一边嘀咕一边快步迎出去,跟秦天说了几句话,就冲着屋里喊:“老头子,快把院子门打开!”
  老头儿一路小跑去开了门,秦天方向盘一打,车稳稳开进院子,他把钱包装进兜里就下了车。
  老头儿站在车旁边等着帮他拎行李,瞥了车牌一眼,知道是大城市江城来的,忙问道:“小伙子,晚上这路可不好走吧!”
  秦天点点头:“嗯,是挺不好走的!”
  老头儿见秦天就人下来了,也没拿行李,倒是乐得两手轻松,伸手把他往屋里引,一边往里走一边说。
  “现在这路啊,算是好多啰,以前老一辈的人出不去,就靠双手在那悬崖峭壁上凿出了一条路,很窄,只能走人和摩托,这几年国家扶持才又扩宽了这路,能通车了,才陆陆续续有游客过来……”
  “哦,是这样啊,我这一路怎么都没遇到什么人啊?”
  老头儿掀开后门的门帘先跨进去,又回身掀着门帘,朝里招了招手示意秦天快点进来,秦天赶紧几步就垮了进去。
  老头儿接着说:“主要是现在不是假期,没啥人,再加上晚上这一带本地人都不走的,小伙子你胆子挺大呀!”
  老头儿正说着,就往柜台后面去了,柜台里的空间不大,他一进去就挤着了趴在柜台上算账的老太婆,老太婆戴着老花镜回头翻了老头儿一眼,老头儿赶忙往旁边让了让。
  那柜台是透明玻璃的,里面陈设着一些当地的手工艺品,有绣花的挎包、帽子,还有雕刻精细的骨雕、木雕和玉雕,后面的一面墙上也挂满了绣花的毡子和壁挂。
  老太婆见秦天进来了,赶忙笑着说:“小伙子,要住几天啊?”
  秦天手掌撑在柜台上,指尖轻轻敲了敲玻璃台面,低头想了想:“我先给7天的钱,之后看情况再多退少补吧!行吗?”
  老太婆一听,这可是来了一个大客户啊,忙答道:“行行行,当然行!”
  “7天多少钱?”
  “280块!”
  秦天心里惊了一下,着实没想到会这么便宜,面上倒是不露声色,麻利掏出三百块钱搁在柜台上。
  老太婆乐呵呵地收了钱,正准备拉开一旁的抽屉找零,秦天忙说:“不用找了,你们这边有牙膏牙刷卖吗?”
  “有呀!”
  “那给我来一套!”
  “那个不贵,要不了二十块的!”
  “那再给我来条毛巾!”
  “行!”
  秦天拿着刚刚买到的牙膏牙刷和毛巾跟着老头儿往楼上走。
  上面一共有四个房间,厅屋上头两间,院子那头两间,老头让秦天自己挑,说房子都一样价,看他自己喜好,秦天挑了院子那边最里头一间,老头儿在手里扒拉出钥匙开了门。
  这房子外面看起来是那种旧式的石头房子,里面却经过了一翻改造,应该是专门用来接待住客的,有独立的卫生间,也可以洗澡,只是热水好像不稳定,老头儿临出门给钥匙他的时候交代,说洗澡要快点,要是超过十分钟就没热水了。
  结果秦天去洗澡的时候,才刚把身上淋湿,热水就没了,没了,没了……突如其来的冷水从头顶打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这山里天气阴冷,那水格外的冷,冷得他浑身一激灵,这特么顶了天两三分钟吧,还十分钟……洗发水都特么还没来得及打……
  算了算了,他一咬牙一跺脚,赶紧搞了点洗发水往头上搓了搓,随便冲了冲干净就围着毛巾出来了。
  屋子不大,倒是挺干净,屋里子都是当地特色的木制家具,上面还漆着独特的民族风图案,有一扇推窗正对着直入云霄的高大山体,在周围灯光的笼罩下,石壁的沟壑层叠若隐若现。
  他出来的急根本没带换洗衣服,只能又穿上了来时的那身,头发还是湿的,他在屋子里翻找半天也没找到吹风机,多半是没有,也懒得下去找店家要了,索性就用那块半湿不湿毛巾蹭头发。
  几个来回之后困意来袭,他也不管头发还没干,把毛巾往床边上的椅子上一扔,倒头就睡。
  他一直睡到下半夜,突然一下子惊醒,摸过手机一看才不到两点,于是又翻了个身,强迫自己睡去,这一闭眼他就像是被梦魇住了,他看到了陈白露,站在一座山头一直朝着他笑,笑得像是春日里的娇花,清脆的笑声又像是夏日里的清泉,让人为之心神荡漾。
  空气中有那股熟悉的香味,那是她最爱用的木质香水味,干冽尖锐的清新气之中柔和了玫瑰和生姜的气息,她还告诉过他那香水的名字,他已经记不得,只记得名字很地狱。
  那感觉太真实了,他不仅能闻到香味,甚至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湿度,他想要靠近她,想要抓住她,但只要他一靠近,她转身就跑,跑的那样快,他怎么样都追不上。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感觉周身都汗湿了,接着有光亮刺到眼睛,才疲累的睁开眼来。
  已经早上六点了,他又尝试打了一遍江离之前打来的那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这一路他打了好几次都没人接。
  他倒是不担心她出事,毕竟比她还机灵、厉害的人物实在不多,只是一时联系不上,他打算先去镇子里转转看。
  简单洗过就下了楼,店家的老阿婆已经在门口摆了一个炸饼的小摊子,有些早起上学的孩子聚在摊前等着饼出锅,秦天准备掏钱买一个,老太婆连忙摆手说不要钱,拿牛皮纸包了一个递给他。
  他道了谢,一边吃一边往镇中心走,那饼好吃的程度令他诧异,非常鲜又有一股子清香,仔细盯着看了看,发现饼里加了蔬菜丝,他几口就吃完竟有些意犹未尽。
  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中心位置逛了三十多分钟差不多就走遍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散落的民居,建在道路两旁,又向着四周的大山延伸而去,这个镇子四面高山环绕,宛若置身天坑之中。
  镇中心很显眼的位置有个小车站,往来的客车都要在那里进出站,或许他可以去那里等着。
  车站两边是一长排商铺,水果店、快餐店、服装店……时间还早都还没开门,他坐在车站门口左看看右看看,又往锁着铁门的车站院子里看,院子里停着几辆绿色的客车,偶有工作人员走动。
  又等了好一会儿,街上陆陆续续热闹起来,百无聊赖的等待时间里,他掏出烟来,咔哒点燃,烟气迅速在空气中绵延开来。
  有几个挑着山货的大爷和大娘快步朝着车站门口走来,他们没有自己的门面,只能挑着东西四处兜售,车站一会儿就开了,早早地在车站门口占据一席之地显然很不错。
  他们应该是这边的长期占领者,看到秦天这副生面孔都有些微微吃惊,一脸好奇地在他旁边坐下,麻利地摆放好产品,等待顾客光临。
  就这样,等啊等,从清晨等到大中午,又从大中午等到傍晚,大爷大娘都卖完筐里的货要回家了,见秦天还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干嘛。
  大爷实在忍不住问:“小伙子,你也不卖货,在这里一坐做一天,这是在干嘛啊?”
  “等人!”
  老大爷实在搞不懂,这咋等人还要等这么久?摇摇头,挑着空筐就快步回家了。
  结果第二天大爷一早过来,又看到秦天坐在原地,跟昨天一模一样的姿势,只是换了一身衣服。
  “小伙子,人还没等到啊?现在不有电话吗,你打个电话问问呗!”
  “她不接电话……”
  老头儿这下心里有数了,合着是小情侣吵架了呗,怪不得看着小伙子的样子都萎靡不振呢。
  “没事儿,小伙子,女娃娃要哄得嘛,生气了,好好哄一下就好了……”
  一旁卖水果的大娘不认同:“哎呀,那你是不懂现在的女娃娃好难整哦,我家里的儿子刚结婚,他老婆动不动就生气了跑回娘家,怎么哄都哄不好……”
  大爷大娘你一句我一句,探讨进入白热化,秦天尴尬不失礼貌的笑了笑,然后潇洒地点燃一支烟。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跟这边摆摊的大爷大娘们混熟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都恨不得把自己带的干粮分他一份,他赶忙去隔壁的快餐店买了一份饭立证自己的经济实力。
  眼见着时间一点一点过,江离没出现,那些人也没有出现。
  太阳一点一点西斜,大爷大娘又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他们离开前都用心疼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的心一点点焦急起来,江离说的期限马上都要到了,她是出现什么事儿了吗,为什么不出现?
  正想着,路对面出现一个拎着筐的小男孩,篮子里装满了枇杷,小男孩皮肤被晒得黝黑,脚下穿着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
  小男孩径直朝着秦天走过来,最后在他面前站定:“叔叔,买点枇杷吗?”
  秦天打量了一下小男孩,掏出了钱包:“行,买点!”
  小男孩一看到钱包马上低声说:“那个阿姨说你会买掉这一整框枇杷。”
  秦天一听,愣了一下:“阿姨?什么阿姨?”
  “一个很漂亮的阿姨!”
  “她还有什么话要你告诉我吗?”
  “她说等你买了这一筐枇杷再告诉你!”
  秦天二话不说,就把一百块钱塞到了小男孩手里:“行,我都买了!”
  小男孩开心极了,眼睛里都闪着光,他掏出塑料袋把所有的枇杷倒进去,拎起来递给秦天,在秦天接过袋子的一瞬间,他把一个纸团塞到了秦天手里。
  小男孩任务完成,拎着筐子一路小跑着走远。
  秦天背过身去,展开纸团一看,上面写着三个字:白石居。
  下面还有她的落款,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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