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
江离到汽车站找到了去李家堡的乡村汽车,车破破烂烂,座位的垫子都灰扑扑的,轻轻一拍就腾起一片尘土,她挑了后面一个靠窗的单人座坐下,背包取下扔在脚边。
等了十来分钟,陆陆续续有人上车,不一会儿就坐满了,连发动机的机箱盖子上都坐了人,大部分是来城里看儿女的老人,也有下乡扶贫的干部,打工返乡的中年人,都拎着大包小包,几乎把车厢塞的满满的。
常年往来城市和乡村之间,乘客跟司机都相识,等待的间隙高声热络的寒暄,各个笑容满面。
车子很快启动,一个中年女人斜挎着一个小包,上了车,开始在车厢里嚷嚷:“买票啦,买票啦!”
从荆水出发到李家堡票价八块,荆水不大,开车三十分钟就能看到成片的农田,再往下走一段,就是彻彻底底的乡下了,路也由最初宽阔平坦的柏油路变成坑洼不平的水泥路,车子一路疾驰,路两边尘土飞杨,车窗上都蒙上了厚厚一层灰。
不时有大爷大妈中途下车,车身左右摇摆走走停停,一个半小时后,汽车终于停在了一个村子的十字路口,司机冲着车里所剩无几的乘客喊:“终点站到了,下车啦!”
江离拎着背包下了车,离李家堡还有一段距离,走路是不行的,要租个车,她往路两边看了看,这村子很大,路两边都是临街的商铺,餐馆、超市、修车店……倒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路口停着几辆面包车,挡风玻璃上都塞着硬纸壳做的牌子,用毛笔潦草地写着“出租”。
江离朝一辆面包车走过去,车里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脸被晒的黝黑发亮,慵懒地躺在驾驶座里,鞋脱了,脚抬到方向盘上搁着,悠哉悠哉玩着手机,脚跟着一抖一抖的。
见江离过来了,男人慢悠悠地放下脚,笑呵呵地问:“姑娘去哪儿啊,要租车吗?”
“去李家堡,多少钱?”
“十五!”
“行!”
车快速朝着乡间小路驶去,正值4月,路边的油菜花竞相开放,江离放下车窗,闭着眼睛迎着温柔的春风,额间黑亮的发丝飘呀飘,淡淡的花香扑面,心头突然颤颤的,觉得有点痒。
荆水是全国有名的菜籽油产地,一到春天到处都是金黄的油菜花,为此还专门搞了一个油菜花节,全国各地的游客都会来玩。
开车师傅一路没闲着,各种安利推荐,从荆水的年代历史,名胜古迹、风流人物,讲到近些年来荆水的经济发展,跟所有地区的的士司机一样,口才了得,说得真是头头是道,江离也不说话,就默默地听者,师傅以为江离也是来旅游看油菜花的,不解地问:“姑娘你去李家堡干嘛呀?油菜花开得最好看的也不在那一块。”
“我去找人。”江离语调冷冷的。
师傅看出人家姑娘根本不怎么想说话,就悻悻地闭了嘴,打开了车里的音乐,土味dj乐曲瞬间倾泻而出,震得车内各个组件都跟着颤,师傅很是兴奋,随着音乐尽情摇摆,就差没站起来蹦迪了。
江离内心崩溃,心想还不如你瞎聊天呢……
又开了二十来分钟,车子终于到了李家堡,停在了路口一家小卖部门口,有个中年女人撅着屁股在门口扫地,听到车声,转身看过来,一眼就认出了面包车,忙朝着司机打了打招呼。
“哟,老李呀,这么早就出门挣钱了啊!”
司机朝女人招了招手,等江离从副驾出来,掉了个头就走了。
那女人的目光立马转移到江离身上,她拎着扫帚站在原地,盯着江离上下打量了一番,莫名觉得这姑娘看着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是在哪里呢?一时又实在想不起。
江离也看向女人,她对这个女人是有所了解的,四十来岁,是个寡妇,一个人守着小卖部,卖点日常用品小零食,旁边的屋子里摆着几张麻将桌,兼做麻将馆,村里留守的都是老人,平时也没有什么消遣,每天没事儿就来这里打麻将,每人收点钱包一顿中饭。
一眨眼,八年过去了,这间小卖部一点也没变,还跟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一个样,除了老板娘稍微老了一些。
那时候她爸爸莫名其妙失踪,她曾经跟警察一起来过这家小卖部,之后她爸爸再也没有出现过,此后每一年的这个时节,她都会来李家堡走一趟,看看他爸爸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路过这家小卖部时,她总会进去买点东西。
最开始的几年,她每次来都抱着一丝希望,总觉得爸爸会回来,奇迹一般的出现在她的眼前,再后来,一年年了无音讯,当年处理他爸爸案子的警察都退休了,她就渐渐不抱希望了,但她还是坚持每年都来李家堡,带着一种纪念的心情,就算爸爸不在了,也希望他知道她一直记挂着他,从来不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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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富贵起了个大早,围着老房子转了一圈,独立田间的三间瓦房,正对着一条乡间小路,因为年久失修屋顶瓦砾破碎,风一刮就簌簌地往下落沙土,昨晚睡觉吃了一嘴,墙体也开裂了,原本白色的墙体上留下一道道黑黄的雨渍。
村里这几年出外打工的年轻人纷纷拿钱回来盖房子,一栋栋崭新的二层小楼拔地而起,唯独刘富贵没有盖房子的想法。
早年他爸在十里八村借了很多钱,后来他爸病死了,看着孤苦无依的刘富贵,乡亲们也不忍心,时间久了大家就自认吃亏都不要他还了。
这些年他在外靠着三寸不烂之舌,算命看相,风水八卦,为死人做法,事业版图之辽阔,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不做,他以一己之力,摧毁了不少人接受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
在微博上他还有一个“命理大师第一人”的号,虽然没多少粉丝,但时不时还有不明真相的群众私信他看手相。
多少挣了些钱,但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指不定哪天出事需要钱救急,那些钱都得精打细算花,再说了以后自己要在大城市打拼,老家的房子破就破点吧,能住就行。
反正他刘富贵,志可不在李家堡!
早晨空气清新极了,还夹杂着淡淡的花香,那真是城里比不了的,刘富贵初到大城市十分不习惯,找了一间只能放下一张床的出租屋,房租都贵的吓人,更别说恶劣的空气了,他老担心自己在大城市钱没挣到,最后不注意得肺部疾病死掉,后来见过大世面后,他就淡定了,那么多一年挣好几百万好几千万的,也生活在这里吸着不干净的空气,人家都不害怕,自己怕啥。
这次回来过年,他故意多待了一段时间,这次他深切感受到了乡间生活的舒适与安逸,他闭上眼睛,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一时兴起,站在门前的晒场里假模假式打了一段太极,打着打着饿意来袭。
小跑着到屋后抱了一捆干柴,哗啦啦一股脑儿全扔在厨房里,蹲在灶台后点火,不一会儿屋顶的瓦片间就飘出袅袅炊烟。
回来的时候在超市买了火腿肠和泡面,昨天张大娘从自家菜地里给他摘了不少青菜,几样搭配了一下,做了碗面,闻起来倒是喷香喷香的,他咽了咽口水,拉了把椅子坐在大门口吸溜吸溜吃起来。
门前成片的油菜花开得正欢,他高高端起碗,从某个的视角看去,那些金黄色的花花像装在碗里的配菜,这么一想,感觉碗里的面条更有滋味了。
正埋头吃得如痴如醉,就看见油菜花田里的花晃动的厉害,他心里直犯嘀咕,这是突然刮风了?四下里看了看,树木都纹丝不动的,唯独油菜花田里有那么一块,顶上的花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偏头还能听到花田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本身是有点疑神疑鬼的性感,听到异响,紧盯着那一处看,直到听见小狗的吭叽声,才神情稍松,无语地笑了笑,估计是隔壁张大娘家的狗子,她原先就养了一只小狗,后来生了好多只崽,渐渐都长大了,母狗带着一群小狗一天到晚到处惹事生非,像鬼子进村似的,今天不是把谁家鸡咬了,明天就是把谁家鞋给叼走了。
张大娘很是恼火,那么多狗子,每天都要吃那么多粮食,送给别人吧,没人要,都扔了吧,也无心不忍,前几天见刘富贵回家了,连哄带骗非要送他一只,说这几只小狗都非常听话,让他挑一只放在家里养,一有人它就叫唤,可以防小偷的。
刘富贵心想:张大娘你可饶了我吧,我家一贫如洗,倒是不用这么大费周章,这狗子可能小偷防不住,会先把房子给拆了,把我埋里面也不一定。
不过要不要也没有什么用,反正那几只狗子每天都到处乱窜,这不这会儿就窜到门前的地里了,也不知道是母狗跟公狗在开心的玩耍,还是小狗们正在开心的谈恋爱,那一处的油菜花都要震塌了……
正想着,一只小白狗像一只离弦的箭冲出来,吓了刘富贵一大跳,他刚想对着小白狗大骂几句,就看见小白狗嘴里叼着个东西,他好奇地走近了几步,待他看清楚之后,手里的碗咣当一声吓得掉在了地上,面汤都撒在脚面上了也没注意。
刘富贵跟见到鬼一样,双眼圆睁,双手不可控制地颤抖,嘴里结结巴巴地说:“手……手……手……”
一旁的小白狗被刘富贵的一系列反应给吓着了,缩在一旁,啃噬着一截手指——应该是一个成年男性的手指,粗硕惨白,看一眼就令人脊背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