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
尤里安来到了邻国的王城,找人交换了自己身上的丝绸长裙,换来了一袋金币、粗布衣裳和廉价的化妆品。她用布巾把自己的一头琥珀红的长发包了起来,随意在脸上涂抹了几下,这下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平民。高领的衣服很好地遮了脖子上的红色纹路,但以防万一她还是用粉厚厚地遮掩了一层。
这之后就完全要靠她自己一个人了。
尤里安站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她忽然感到一种汹涌而来的恐惧。这恐惧感突兀地窜到她的脑海里,即使站在烈日下也浑身冷得发抖。
她想要停止自己颤抖的四肢,但是她的牙齿也冷得咯咯作响。
多么可怕。
她尝试着攥紧拳头,可是那个恐惧的想法紧紧地盘旋在脑海中。她不敢想象之后的每一步要怎么走,甚至可能中途就因为毒发痛得死去,或者被发现身份当着人们的面上绞刑架,或者她一份工作都找不到,或者在工作中徒劳地浪费时光迟迟不能够进入王宫。
不论是哪一种都让她感到害怕。
一个人将她撞倒在地,疼痛使她清醒过来,但紧接着士兵的呐喊声响起,在她的脑子里炸开:“都注意一下!国王路德维希一世发布了最新通缉令!找到白雪王子并带回他头颅的人赏赐一万金币,并当面赐予爵位!”
人们拥挤过去,对着张贴的画像指指点点。
士兵继续大声喊:“白雪王子是邻国留下的余孽!他现在已经不知道逃向何方,只要他还活着,就严重威胁到我们国家的统治,人民的安全!但凡能够提供消息的,赏赐一百金币!如果有邻国的子民或者过去的臣子愿意告发,我们伟大的国王路德维希陛下愿意既往不咎,还会让你们得到和之前一样的待遇!”
尤里安瞳孔一缩。
他们现在只会提防王子,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肚子里很有可能也怀有王嗣,因此只想要对王子斩草除根。
现在可以确定国王是被他们斩首了,只是不知道自己那狡猾的父亲弗兰契斯科公爵现在藏匿在哪里。
路德维希一世为了鼓舞民心,亲自在士兵和臣子的簇拥下站在这条最繁华的街道上,微笑示意。
尤里安眯着眼躲在人群中远远地观察着,邻国的国王和她的丈夫年龄不相上下,但这个国王却异常的年轻。
也不是没有见过。曾经就在众多求婚者留下的画像中,这张脸是唯一让她有所犹豫的。
邻国年轻的王子路德维希,聪明,强大,还是下一任国王的人选。如果嫁给他,或许能够逃离弗兰契斯科公爵的掌控,逃离老国王的野心。
尤里安与他短暂地见过一面,那是个只要看中了什么就会不择手段地拿到手的男人,一个永远也无法填满欲望的男人。王座、金钱、权力、美色,甚至是这世上的一切,他都想牢牢攥在手中。
没想到现在对方已经成为了国王。按照对方的性子,偷偷埋下魔法阵做出吞并的举动也不让人意外。继位得这么快,看来他也才把自己的父王送走没几天。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就猛地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到了一旁的小巷内。
外面吵闹的人群掩盖了这个行径。尤里安刚想给对方一刀子,就听对方低声说:“尤里安,久违地见到了爸爸,不亲切地问好吗?”
弗兰契斯科公爵同样化着妆容,那张俊美的脸上被涂成了一个平凡甚至有点猥琐的男子。
“跟我来。”弗兰契斯科公爵引着尤里安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隐蔽的住宅,推开门关上锁死。他走到最深处一个房间,那里被布置下了防止偷听的魔法阵。在看到尤里安进门后,他关上了门。
“尤里安,你的问好呢?”弗兰契斯科公爵擦去了伪装,只是站在那里,就像黑压压的云压过来。
尤里安低着头:“你好,爸爸。”
弗兰契斯科公爵脸上既没有见到女儿的欣喜,也没有劫后重生的庆幸,他脸上毫无波澜,比起见女儿更像是见下属。
“我和你妈妈都暂时住在这里。还有一些剩下来的,愿意跟随我们的臣子和遗民也在。你的倒霉丈夫已经被斩首了,不过那天你应该也怀上了王嗣。”弗兰契斯科公爵坐在椅子上,眼神紧盯着尤里安,“不管是哪一个,只要是直系都可以。”
他果然知道白雪王子那天会来,可还是把她放在那儿,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告诉她自己就是一个生育工具!
“尤里安,根据我这些天收集的情报,很有可能是白雪王子联合了高山的魔女、路德维希一世灭亡了我们的国家。”
“爸爸,这是什么意思?那不也是他的国家?”尤里安皱起了眉,“这话听起来更像是路德维希一世的谣言。”
弗兰契斯科公爵打了个响指,一堆资料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尤里安的脸上。
尤里安的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但她还是捡起了那些资料,一页页浏览着,上面详细地记录了白雪王子与阿芙拉、路德维希一世密会的证据。
公爵喝了一口茶:“尤里安,我不知道你对他的印象是什么样的,在我看来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这个事实就够了。”
“很明显他有自己的一些想法,让他愿意出卖自己的国家。尤里安,你应该不会容忍这样一个卖国贼还活在这个世上吧?”公爵一把揭开身后的帷帐,那赫然是消失已久的魔镜,“告诉你的主人,那个白雪王子究竟在哪里。”
“美丽的王后。我很确信,在山的那边,在茂密的森林里,失去记忆的白雪王子正与小矮人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魔镜抖了抖回答。
公爵似笑非笑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尤里安:“我亲爱的女儿,你能够容忍一个罪人仅凭失忆就推脱所有的责任吗?”
他俯下身来,像是引诱人堕落的魔鬼在尤里安的耳边道:“多么地不公平啊,你渴望建立的王国就这样毁在了白雪王子的一己私欲里,在你因为中毒,因为居无定所的子民忧愁、恐惧的时候,他却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活着。”
公爵满意地看着尤里安的脸色越来越白,她心底的怒火和脑海中盘旋的恐惧紧密地纠缠在一起,这是她最为脆弱的时刻,只要再加一把火,就能够让她彻底燃烧起来。
“我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吧,尤里安。”公爵命令魔镜,“魔镜啊魔镜,是谁给美丽的王后下了剧毒?”
魔镜再一次回答:“是白雪王子。”
“明白了吗,尤里安,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就是你那单纯善良的继子。打乱你的计划,让你的地位岌岌可危,让你不得不对一个老男人献出纯洁之身,又伺机夺走你的初夜的男人就是他。他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你,伪装成一只无害的小绵羊,在你同情他的时候,他还在想着怎么让你死无全尸呢。”
公爵扶住了尤里安无力的双肩,唇角扬起:“尤里安,去降下惩罚吧。如果是你就一定能够做到。把白雪王子的头颅带回来,这样我们就能够见到路德维希一世,趁着他们狗咬狗的局势,假装顺从他,趁机侵占他的国家,再复兴我们的国家。”
尤里安的手里被硬塞进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她僵硬地转动着眼珠,试着消化着这一切,结果看到了一个半青半红的苹果。
她的心也像那苹果一样,一半是充满了耻辱的熔岩毒液,一半是灰烬一样的极致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