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6)
全是斐玉尘不曾记得的过去。
他没在水中,整个人往下沉去。头脑越发的不清晰,手随着脑中零散的记忆往上抬起,然后微用力握住,仿佛想抓住些什么。
再然后头脑直接一片空白,那些小片段小回忆直接碎成粉末,被黑暗一点点吞噬同化,最后化为一片虚无。
许久以后。
黑暗中有双手带着光从天而降,斐玉尘脑中凭空出现一个声音,一开始模模糊糊,听不清说的是啥。
再后来,脑中那只手越发的清晰,上面的细纹肉眼可见,连带着声音也清晰了起来。
他说:玉尘,醒醒。
然后斐玉尘就醒了。
斐玉尘睁开眼就看到抬手给自己擦脸的君墨白,温热的毛巾贴在额头,将视线挡住了些许。
君墨白状态看起来不是太好,平日里清清爽爽一人,这会瞧着有些许憔悴。身上的衣衫虽说还是一如既往的整洁干净,但总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味。
斐玉尘睁着眼想了一会,视线从领口滑到腰间,又从腰间挪回领口。
上下看了三回,才发现君墨白的领子往外翻了翻,里头的薄里衣直接翘起一角,突兀的露出半截。
于是开口道:师尊,你衣服乱了。话一出口,斐玉尘才发现嗓子干得厉害,一句话说完以后就盯着君墨白可怜兮兮地看。
君墨白抬手倒了杯水送了过去,调侃道:还以为你睡傻了,不会说话了。语气又轻又虚,不是轻快的调子。
斐玉尘敛了敛眸,坐起身伸手将君墨白衣领给理平整,才开口道:师尊,我没想起来。
声音淡淡,十分失落。
嗯,不急,总会想起来的。君墨白如此安慰他。
斐玉尘吸了吸鼻子问:会不会其实
话说一半直接被君墨白伸手打断,温暖的手盖在发顶轻轻揉了揉,温声道:不会,是你。
听到这话,困意席卷而来,斐玉尘打了个大哈欠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
正好十月初九,大雨。
乌云黑压压一片,电闪雷鸣,天像是被捅了一个窟窿,雨水直下,仿佛要将这天地淹没。
斐玉尘醒来时,恰好一道大闪电划过天际,紫色的电光直接将屋里照亮。
借着光,斐玉尘匆匆扫了四周一眼,没看到熟悉的人影心底一空,下意识就要下床。
好在光亮并未维持多久,不过一瞬又暗淡了下去,连带着外头大树落在墙上狰狞的影子也同黑暗融在一起。黑暗席来,脑子一空,下床的动作一顿。
接着就是一道惊天巨响,震耳欲聋,将暴雨冲刷声都给掩盖,声长而悠久。
斐玉尘抬眼看向窗外,紫色雷电再次划过天空,窗外树影狰狞如鬼魅。
斐玉尘心里一个咯噔,总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第八十一章 师兄,为何不理我?
心底像是有个小人在捂着耳朵大喊:不好啦, 不好啦,要出事啦,要出事啦。
那声音自心底起, 一点点往脑子上攀。同外面的电闪雷鸣和在一起,搅得斐玉尘脑疼。
他伸手按了按额角,指尖冰凉,脑袋却热得一塌糊涂。
黑暗中又是一道惊雷轰隆,紫色闪电划过天际将屋里不知何时进来的人影照亮。
苦涩的药味直往鼻子里钻, 斐玉尘一手揉额头一手捂住鼻子,十分嫌弃道:好臭,我不喝。
温热的手掌将斐玉尘放在鼻下的手抓住, 端着药碗的手稳稳往前一送,有些疲惫道:不用喝。
斐玉尘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真的?
嗯,擦身子用的。
惊雷响起,仿佛劈在了斐玉尘身上, 将他劈得外焦里嫩,他尖声问道:擦擦身子?用用这臭烘烘的药?
回答他的则是湿漉漉的药汁和温热的指尖。
君墨白将他脸上涂好药汁以后用灵力将手上残留的药汁拂干,接着抬手就去扯斐玉尘的衣带。
斐玉尘赶紧往后退了退, 双手捂住腰身, 两眼亮晶晶地冲君墨白讨价还价:师尊, 涂个脸就够了吧,这药好臭, 熏得我头疼。
君墨白平稳地端着碗,往前挪了挪,毫不费力地将斐玉尘护着的腰带扯开,平淡拒绝道:不能。
温热的手指沾着药汁一寸寸抹过皮肤,药味冲天, 斐玉尘边皱眉嫌弃药边努力克制心底的冲动。
待碗里的药见了底,斐玉尘身上已经没有哪处皮肤是没有沾染药汁。
他十分嫌弃地将手臂往鼻下凑了凑,然后露出一个快要呕吐昏厥的表情,可怜巴巴地盯着君墨白看。
那药汁上了皮肤冰冰凉凉,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感觉,且不会将被褥到处染上,却也神奇。
眼见君墨白不吃装可怜这套,斐玉尘直接扑了上去将人拖到了床上,无赖道:师尊,我头晕,这药好臭啊,你陪我睡一会。
君墨白将手中瓷碗挥散,嗯了一身后回抱住斐玉尘,轻声道:睡吧。
小心思得逞还不满意,抱着人的手十分不老实地摸到腰上就要去扯那腰带,被君墨白伸手给拍了拍。
手被拍了两下,斐玉尘小声哼哼了两句,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君墨白仿佛很累,没一会就睡熟了过去。
他的皮肤很白,像白玉,细腻而光滑。这样的肤色衬得眼底的乌青十分明显,以君墨白的修为,黑眼圈这东西出现在脸上就十分的夸张。
斐玉尘伸手拨了拨君墨白额前碎发,眼底满是心疼。
窗外雷声雨声依旧,君墨白往他怀里钻了钻,眉头紧皱,睡得十分不安稳。
斐玉尘低下头在他额上亲了亲,接着伸手将皱起的眉头抚平。
感受到他的动作,君墨白轻轻舒了口气,往他怀里贴了贴,又无意识地拱了拱。
斐玉尘:!!!
这一拱的直接后果就是斐玉尘盯着君墨白的眉眼看到了后半夜,若非君墨白眼底的乌青过于明显,斐玉尘才不会轻易放过他。
第二天雷雨渐停,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屋檐上。
积水从瓦片边缘落下,打在地砖上溅起点点水花。
斐玉尘睁开眼看向怀中人。
君墨白还没醒,呼吸均匀洒落,眼底的乌青散了许多,看起来已经不大明显。
斐玉尘伸手轻轻刮了刮君墨白的鼻梁,眼见君墨白眉头皱了皱,心下恶趣味四起,又坏心眼地描了描他的眉。
君墨白的眉又黑又多,并不扎人,手指划过只觉软乎乎,十分顺手。
因而多滑了几次。
在斐玉尘的努力下,君墨白转过了身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接着睡。
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地上,将地面圈出一块又一块的橘色区域。
君墨白从不是贪睡之人,被君染泽捡回来的第一年,每日也就睡两个多时辰,去了仙盟以后就没再睡过。
可见这些日子是有多累。
斐玉尘小心地将人转了回来,往怀里贴了贴,接着闭上眼往识海看去。
识海比先前宽阔了两倍多,悬浮在识海上方的小人更小了一些,周身更是泛着浓郁金光。
斐玉尘倒吸一口凉气,十分震惊。
一觉醒来修为居然突破化无,直接踏入不灭初期,一连跳了两个大阶段,任谁都会以为是在做梦。
于是斐玉尘小心翼翼地伸手拧了拧自己大腿。
十分疼,都快疼出眼泪了。
睁开眼看向怀中人,眼底的乌青和困倦似乎都有了解释。
心底又是甜蜜又是酸涩,一时没忍住抬手刮了刮君墨白脸颊。
十分轻柔的动作,却硬生生将人唤醒。
君墨白半睁着眼,眼里还盛着没睡醒的倦意,睡得沉了,脑子就不是很清醒,于是抬手摸上斐玉尘的额,迷迷糊糊道:终于不烫了。
听到这话,斐玉尘心里越发温暖,柔声应道:师尊,我可太喜欢你了。
然后就听君墨白迷迷糊糊应:嗯,喜欢。说罢本就半睁着的眼终于支撑不住重新闭上。
斐玉尘往前贴了贴,凑在他耳边套话道:师尊是不是替我挡了雷劫?
君墨白不应,像是已经睡熟,身子却明显比方才僵了些。
斐玉尘又问:师尊是不是日夜守护着我?
君墨白转了个身,呼吸越发均匀。
斐玉尘再次贴了过去,轻声道:师尊,我知道你醒着。
话一出口,就见君墨白很自然地转过身将脸又贴了回来。
距离斐玉尘醒来已经过去半个月时间,在这期间他一直没见到清远。
一开始斐玉尘只当清远出门做任务去了,直到某天下了苦竹山这才发现宗里弟子少了大半,斐玉尘心下就觉不对。
玉竹派虽说占了第一门派的名头,但从不像前任仙盟一样有事没事就出动弟子到其他门派去互帮互助,更不会在外惹是生非。外出历练也是订了具体时间,分批出发。
弟子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后山闭关,或者在自己的院子里修行,每日的日常除了修炼还有最重要的一桩聚在一块说八卦,买掌门和大师兄故事集。
上次门派这么空还是清远失踪那回。
斐玉尘心里没底,去了藏书阁翻看了后山闭关洞府竹简。
一千一百八十个竹简,只少了不到三十个。
斐玉尘心里一个咯噔,直接御剑回了君墨白院子。
君墨白替斐玉尘挡了几次雷劫,又守了他好几个月,身子耗损过大,这几日白日都窝在屋里调息灵力。
斐玉尘进屋时,君墨白正好运转好第四个周天,将灵力收回识海阶段。
待灵力全全收回识海中,君墨白睁开眼看向斐玉尘问: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问题在心里上下搅动,怎么问都挺突兀,于是出口前转了转试探道:刚刚路过清远院子,我看他院里的灵果长得挺好,就想摘上一些
君墨白向来了解斐玉尘,听他开口就知他猜到了些什么,于是开口打断他前奏颇长的试探。
清远失踪了。
听到这话,斐玉尘第一个反应是果真如此。
第二个反应才是开口问:什么时候的事?
四个月前,在我们回来的前一个晚上。君墨白说罢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接着道:先前已经有过一回,且清远这回是在自己院子的失踪的,因而一开始师兄亲自去找了几回。后来你身子好了些,我也去了几次,但都没找到。
说到此处,君墨白看了眼斐玉尘,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本来也没打算瞒你,只是你们二人感情向来好,清远出事你定然不会好好修养,原本计划是等你身子养好了再同你说。
斐玉尘对清远好不假,但真要比起来自然是君墨白重要。
君墨白先前的身体状况就是要好好休养,一开始若是知道清远失踪,斐玉尘着急是一回事,出发找人又是另一回事。
过早知晓也只是徒增烦恼,如今这个时间点倒是正好。
君墨白恢复的差不多,斐玉尘也调理得七七八八,出发寻人正好。
唯一的问题便是失踪了这么长时间,清远的情况定然不是大好。
君墨白一眼看出斐玉尘心内担忧,开口安慰道:不用担心,上回清远丢过一次,找回来后师兄特地找他要了魂血,就怕这事又来一次。虽说没能靠着魂血找到清远如今所在的位置,却也能知晓他目前大致情况。明日我们就出发去找他,将他带回来。
嗯。
到了夜间,君墨白有事去了一趟楚之秋那。斐玉尘原本想一起去,结果路上遇到了九师弟林子栎,又返了回去。
待事情处理好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
院里花果正好,银色的月光落在院中将影子拖得老长。
风吹拂过树稍发出的沙沙声响将院外云靴落地的声给掩盖了不少。
脚步声轻而缓,不是君墨白走路发出的声音。
斐玉尘靠在树底下,手心灵力汇聚。
那脚步声堪堪到了院门口就消失殆尽,神识扫过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人影,右手半抬落在门上,左手则前后小幅度摆动着。
灵力汇聚成的光球越发浑厚,斐玉尘准备来个一击毙命。
就听院门处传来一声熟悉地叫唤:师兄,是我。
声音幽幽,一样的嗓音,不一样的调子,落在耳边,如寒冰坠入心底,将皮肉冻麻。
一声毕,停顿许久。
然后就见按在门上的右手轻轻一推,门扉轻动,月光被门上的牌匾遮住,只能堪堪看到一个人形。
却是清远无疑。
接着就见他张了张嘴,笑着疑惑道:师兄,为何不理我?
第八十二章 君墨白:等成亲了,你要是
他往前走了几步, 月光落在他身上,本就苍白的脸在月光下越发渗人。
师兄?他扯着嘴角笑,脸还是那张脸, 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
清远笑起来从来都是暖暖的,而月光下的这个清远,给人的感觉却是十分阴凉。就像是将人丢入十尺寒冰下冰封了数十年后捞出来的样子,扯嘴一笑,满是冰碴。
又像是丢入了无间炼狱, 在尸山血水中打滚厮杀爬到了人间,然后冲人露出一个笑。
带着杀戮,带着冷冽还有隐隐快意。
他见斐玉尘不答, 也不恼,反而侧了侧头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咧着嘴笑道:数月不见,师兄怎么如此冷淡?
灵戒在手中一寸寸凝结成长剑,轻薄的剑身在月下泛着寒光, 斐玉尘剑指身前人,冷声问道:你把清远怎么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清远扯着嘴角呵呵笑了两声, 右手抬起放在眼前左右翻转看了看, 漫不经心地说:师兄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说罢将手往嘴上一送, 牙齿轻露,一口咬了上去。
锋利的牙齿入肉, 温热的血液染红了长剑剑身。
看起来痛极了。
红色的血液顺着手腕往下,滴在地上仿佛一朵红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