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棺材
李锦夜蹲下来,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少女的唇有些干裂,身上披着孝服,越发显得娇小单薄。
火光印着她的脸,是幽蓝的惨白,独独一双眼睛,黑极,亮极,仿佛能聚起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死撑。
“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
“不坚强,软弱给谁看,能看的人,都不在了。”
这话,仿佛在李锦夜胸口豁开了一个洞,这种冷风嗖嗖的往里刮。
没错,他希望她坚强振作,明明她做到了,他却觉得她还不如哭哭泣泣,要死要活的好。
谁愿意一夜之长长大呢!
谢玉渊见李锦夜紧紧的盯着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逼自己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李锦夜扭过头,“想做什么,放心去做,我……和苏长衫他们,总还能护住你的。”
谢玉渊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刚刚应该是随着江亭他们一道来的吧,她让江亭去做的事,他应该都听见了,否则,也不会说这样的话,只是……
谢玉渊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
高家一百六十八间铺子交出去后,张虚怀和她断绝师徒关系,李锦夜话里话外也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干脆。
她怕受到牵连,当下就应承下来,不再与这几人有什么瓜葛。
如今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玉渊下意识的站在李锦夜的角度去想,往火盆里添了些许纸钱,“王爷是可怜我没爹没娘吗?你有想过说这话的后果?”
李锦夜心中苦笑。
自然是想过的,可是连张虚怀都一副“天塌下来,老子不怕”的态度,他还能顾及那么多吗?
心里的苦笑带出一点到了脸上,单薄的青实在火光中折出一点光,使得李锦夜整个人说不出的随意轻慢,也有种暮暮的沉重。
谢玉渊心里不由自的想到那么床前他的话,整个后背紧绷了起来。
她看了眼身旁的棺木,话在喉咙里翻滚了几下,突然像是抑不住的,开了口。
“曾经,我做过一个梦,梦里自己吊死在槐树上。你知道吗,在槐树上吊死的人,是不能去地府抬胎的,必要等到下一个吊死鬼的出现,才行。”
李锦夜静静地听着她说话,索性一撩青衫,往蒲团上坐下,也拿了些纸前丢掉火盆里。
“我被困在槐树上整整六年,结果竟然真的等来了一个吊死鬼,你猜那人是谁?”
“是谁?”
“我娘!”
谢玉渊嘴角荒诞一笑,“结果,我娘真的吊死在了槐树上。”
李锦夜眉头一皱,脸色变了变。
“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做鬼的时候,外头有一喜一悲两件事传来,喜事是谢玉湄嫁给了陈清焰。”
谢玉渊迎上他极黑的眼睛,沉声道:“悲事你可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你和你的人统统都死了,罪名是:谋逆。”
灵堂里白烛随着微风闪烁,火盆里烧着半张纸,少女静静的坐着,脸色惨白,眼睛深深望着他,像极了新丧的鬼魂。
李锦夜看得心惊胆颤,目光极深地打量着谢玉渊,好像从来未曾认识过这个人似的。
谢玉渊收回视线,闭上了眼睛,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李锦夜,我不怕活着,可我怕孤独的活着。”
身边最亲的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就算她长命百岁,荣华富贵,这样的日子又有何意义。
他说护得住她!
可她真正希望的,却是他能护得自己,护住师傅,护得苏长衫还有无数追随他的人。
那只小混蛋养久了,她都舍不得,更何况是他们!
谢玉渊知道此刻李锦夜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惊疑,揣测,反正闭着眼,她也就能装着看不见了。
李锦夜什么话也没有说,匆匆地走了。
夜凉露重。
他坐进马车的时候,青山把披风披在他身上,李锦夜挥手甩开、
“爷?”
李锦夜面沉如水,“回王府。”
青山狐疑地打量主子一眼,心道:不知道三小姐与王爷说了些什么了,怎么王爷的脸色这样难看?
入了王府,幕僚们早早等在书房。
李锦夜瞅了他们一眼,挥挥手,只道了句:“本王乏了,有事明日再说。”
幕僚们没有多想,王爷每夜都要忙到三更半夜,又不是铁打的,总有累的时候,他们依次退下。
李锦夜一掀衣衫,往床上合衣而躺,才想到了谢玉渊说的那个梦,恍惚间,梦就来了。
那梦,自己一身广袖翩然的青色长袍,长发未束,散在肩上,身上被一根麻绳捆绑着。
他抬头,宝乾帝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对着他冷笑,那笑如数九寒冰的冰棱,冷而硬。
而一旁,内侍官手捧皇帝谕旨,嘴一张一翕的,像是在数落着他这辈子的滔天罪名,最后一句话是:午门斩首。
他心中大恸,忍不住大叫一声:“父皇!”
随即脚下一空,如堕空渊,李锦夜猛的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摸了摸眼睛,竟是满眼的泪。
“爷,做恶梦了?”青山推门而入。
李锦夜迅速擦了把眼泪,嘴里轻轻“嗯”了一声,从床上下来。
那声“皇上”,青山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忐忑,不敢多问,只在一旁默默侍立着。
“去吧,去把他们都叫来!”
青山一怔,试探的劝道:“爷,已经三更了,怕是都睡下了。爷好几天没有闭眼,不如今晚就早点睡吧。”
“死人睡得更长久。”
青山被这话吓了一跳,二话不说,立刻转身离开。
李锦夜拎起水壶,倒了盅水,水已凉透,他走到庭外一口灌了下去,目光顺势望向浩渺天际,暗夜无边。
谋逆大罪又怎样?
午门斩首又怎样?
一条残命而已!
……
天光微亮。
就算谢府众人再不愿意,今日高氏出殡,他们还是起了个大早。
收拾妥当,众人齐聚灵堂,只等时辰一到,行出殡大礼。
这时,谢总管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声调都变了,“老爷,太太,外头,外头……”
话说一半,十来个壮汉抬着一副金丝楠木棺材走进来,将整个灵堂堵得严严实实。
好好的,又哪来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