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齐鹤唳没有接话,他知道自己是配不上这样的形容的,所谓的少年壮气其实只是意气之争罢了,他是和江梦枕赌气才去投军拼命的,他浴血拼杀时想的并不是国泰民安,而是如果他死在这儿,江梦枕会不会为他流泪、会不会为他诵经祈福,就像他过往的所有改变一样,齐鹤唳的人生轨迹与江梦枕息息相关他不是为国为民的英雄,只是一个小心眼儿的、和夫郎置气的小丈夫。
五千青州兵驻扎在京郊,成了京畿戍卫营、羽林禁军之外的第三支驻军。一支屯驻在京城周围的精兵意味着什么,没人会不明白,齐鹤唳虽然只是个五品校尉,但这五千人不一定认得皇帝新派下来的三品监军、四品副将,却都知道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齐鹤唳若由羽林卫出身,依他这样的性格,只怕很难与那些世家纨绔打成一片,说不定还要被嫉妒排挤,而他在青州军中从兵卒做起,军中大都是朴实的底层汉子,只要你有本事他们就会信任你、拥护你、跟随你。
江梦枕又在齐府门口等着齐鹤唳回来,今日青州兵在京郊大练兵马,圣上亲去观看,江梦枕心中忐忑担忧,不知齐鹤唳表现如何。他知道夫君如今对他心怀芥蒂,但江梦枕自觉有错在先,唯有将委屈憋在心里,他想齐鹤唳大约是故意的,故意也弄了个救命恩人回来、故意与肖华亲密,他要江梦枕尝尝他受过的罪,否则怎么也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即使猜到这是齐鹤唳的意气之争,江梦枕的感觉仍是难堪不已、堵心至极,他盼着丈夫早日消气,别再用这种伤人的方式和他闹别扭。
北风呼啸、日已西沉,几匹马踏着未化的雪终于出现在长街尽头,嚯,看你家门口的这两个石狮子,就知道是高门大户了!张哥是个直肠子大嗓门,要不是老子身上也有了官职,还真不敢上门嘞!
张哥、老李、瘦猴儿三人都封了七品副尉留在京中,他们是泥腿子出身,见了二品尚书的府邸心里已有些怯了,只觉得京城遍地是官儿,在家乡作威作福、鼻孔朝天的县太爷 ,给这些大人们提鞋都不配!几人缩手缩脚地下了马,瞧见朱漆大门旁边站着一个裹着白狐狸毛大氅的人,三人站成一排眼睛发直,瘦猴儿本觉得肖华已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小哥儿,但和这人一比,简直是野草和鲜花、流萤与日月,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亲娘嘞,他...他是谁啊?
张哥以为自己说的是一句悄悄话,其实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齐鹤唳板着脸平淡地说:他是江陵侯之子、晋王妃之弟...明显的抽气声传入耳中,他一字一字地接着说:也是... ...我的夫郎。
你成亲了?瘦猴儿脱口道:为什么从来没提过?那小肖大夫怎么办?
当着人家夫郎的面,你胡说什么!老李照着瘦猴儿的后脑勺拍了一下,他向江梦枕拱了拱手,垂下眼睛不敢看他,结结巴巴地说:实在是失...失礼了。
没事的,江梦枕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你们是二少爷的朋友 ,也就是我的朋友,千万不要见外了。
江梦枕的身份和容貌给了三人莫大的压力,他们谁也不觉得自己配与皇亲国戚做朋友,于是都低着头不敢接茬儿,江梦枕的话仿佛被北风卷到地上,显得好不尴尬。
老李、张哥、瘦猴儿 ,你们来啦!肖华突然从大门里跑出来,极熟稔地与众人打招呼,哼,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怎么上次见过后,全没了消息?
小肖大夫,我们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呀!三人见肖华撅嘴卖乖,全围着他嬉笑打趣,江梦枕是高高在上的、多看一眼都让人觉得紧张,而肖华却是与他们一样出身的人,说起话来自然放松许多。
江梦枕讪讪而立,他根本不认识齐鹤唳的朋友,肖华却是如鱼得水,与他们相处得分外融洽。他有些无措地看向齐鹤唳,他的夫君站在肖华身边,眼睛里只有所谓的救命恩人,仿佛根本没看见江梦枕的尴尬,他被刻意隔绝在外,所有人都围着惹人喜爱的肖华,包括他的丈夫。
在外面等了太久 ,寒风早把衣服吹了个透,江梦枕捂着嘴低咳了几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进去聊吧,齐鹤唳突然开口,引着三人往府中走,脚下不停地向江梦枕道:你自己回去吧,我们聚一聚。
...好。江梦枕低低应了一声,众人与他擦肩而过,肖华被簇拥着像个得胜的将军,瘦猴儿紧跟着肖华,老李勉强挤出一句幸会,张哥回头看了他好几眼,江梦枕猜不透那个复杂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是同情还是可怜?是在为肖华抱不平,还是在嘲笑他自取其辱?
这真是一次好没脸面的会面,分明他才该是站在齐鹤唳身边陪他应酬见客的人,那个位置却在众人面前被明晃晃地夺去了,谁也没觉得有问题、所有人都似乎乐见其成。江梦枕几乎迈不动步子,走了好久才回到挽云轩,他面上无光、身心俱疲,下定决心要与齐鹤唳好好地谈一谈,早些结束这荒唐的一切,让生活与感情重回正轨,否则真不知道齐鹤唳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自己又能忍耐到哪一天。
兄弟,你怎么娶到这么个天仙似的夫郎?酒过三巡,张哥大着舌头道:这要是我的夫郎...嘿,真恨不得天天抱在怀里稀罕!
你扯什么淡!轮得着你抱?老李见齐鹤唳的脸色一下就黑了,赶紧打圆场:说真的,你回头替兄弟们赔个不是,今儿在大门口,实在是没反应过来,怠慢了你夫郎... ...老张虽醉了,有句话却没说错,真是天仙般的人物,惊得我气都不敢大喘,生怕把他给吹坏了,兄弟真是好福气!
是么?肖华酸溜溜地说:不过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有什么稀奇?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瘦猴儿哥,你说呢?
瘦猴儿咽了口吐沫,天黑了,我...我没看清。
肖华还要说什么,瘦猴儿从桌下拽了拽他的袖子,用手指了指外头,没一会儿俩人就借故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老李斟酌道:你既已有了那样的夫郎,那小肖大夫...
肖华只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蒙谁呢!老张打着酒嗝说:长着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嗝...他喜欢你,想嫁给你!
齐鹤唳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从没说过要娶他。
吓!没想到啊没想到,小齐你竟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嗝...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那话本子里都是这么演的,要我老张说,大不了你就把他收了房,反正你们大户人家三妻四妾也是常有的事,算是成全小肖的一片痴心嘛!
我成全他,谁有成全我呢?若是足够喜欢就能得到,那这世上再没有失意的人了,齐鹤唳冷冷道:何况,我平生最恨的事莫过于挟恩图报!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鬼话罢了,若我喜欢他,不用他施予任何恩惠,我为他死也愿意;若我不喜欢他,就算救了我一万次又怎么样呢?若救了一个人的命,就能得到他的心,我也不必这么烦恼了...
老李压低声音说:你若是无意,我看瘦猴儿对他有意思,那点子俸禄都花在小肖身上了...你不如早点和小肖说清楚,否则他会错意越陷越深,到时候就不可收拾了。
三个月之内,我会和他讲明白,现在就算我利用他吧... ...我从小就会骗人,向来不是个好人。齐鹤唳捏着酒杯垂下眼睛,三年换三个月,他到底舍不得江梦枕难受太久,他只是想要江梦枕明白他的感受,把齐凤举真正从心里挖出去,唯有这样他们才能坦然赤诚地相爱相守。
齐鹤唳的主意打得倒好,只是他漏算了人心叵测、世事无常,一颗心历尽失望冷透了,就再也焐不热。
小齐是有夫郎的,瘦猴儿抓耳挠腮地说:你早知道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肖华忿忿地说:那又怎么样,我不在乎!我救了齐哥哥的命,他对我又那么好,对他那个病秧子夫郎不过面上过得去罢了,你没看见今天在门口,他都不理他的!
他说过会娶你吗?你别傻乎乎地被骗了!瘦猴儿急道:别傻了,他的夫郎出身高贵、还长成那样,你哪里比得上人家,小齐能喜欢你什么?别做梦了好不好...
他都把我带回家里了,还能不要我吗!
说不定只是为了报恩,你会错意了!
哼,我看你就是嫉妒,你嫉妒我喜欢他!肖华冷笑道:原话还给你齐哥哥出身高贵、还长成那样,你哪里比得上人家,我能喜欢你什么?别做梦了好不好!
你...你!瘦猴儿气得胸膛起伏,攥着拳头道:行!你好自为之吧!
慢着,先别走,肖华叫住他,我让你给我带的东西呢?
瘦猴儿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把怀里的钱袋掏出来扔给肖华,...这里有二百两。
怎么少!都不够我打点下人的!
嫌少?你怎么不找你的齐哥哥去要!瘦猴儿盯着肖华皱成一团的小脸怒极反笑,他是名门少爷,我是什么呢?
诶呀,你真生气啦...肖华凑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我怕他看不起我 ,找他要钱好丢脸的,但这里花钱的地儿太多了,我没办法才找你的,瘦猴儿哥,你对我最好啦!
深宅大院真是吃人的地方,这才多久 ,我就觉得不认识你了...瘦猴儿叹息道:小肖,你想想我说的话,好不好?我们和他们从出生起就不是一样的人,你缠在这里面,能有什么好下场?
肖华敷衍地嗯了几声,他早被幻想中的情爱与富贵迷昏了眼,听不进任何劝告良言。
齐鹤唳一身酒气地回到了挽云轩,江梦枕一直没睡着,这时听到响动,忙披衣而起,追着齐鹤唳进了书房。
我有话和你说...他向齐鹤唳走几步,闻到扑鼻的酒味儿,成亲三年,江梦枕没见过齐鹤唳沾过一滴酒,不禁有些愕然地问:你喝酒了?
当兵的人,哪儿有不喝酒的?齐鹤唳自顾自地解去衣服,醉醺醺地说:你是来质问我的?是,我以前是答应过你再不碰酒,因为我喝酒犯过错,可后来啊...后来我发现那也不算什么大错洞房的时候你巴不得我不回去吧?酒是个好东西,一醉解千愁... ...愁啊,我烦心的事儿太多了,我的夫郎始终忘不了我大哥,我要事再不喝点酒,真要糟心死了!
这大约就是酒后吐真言,江梦枕被他指责了一顿、又气又愧,索性也豁出去把话全都挑明,我只是问问,谁又拦着你喝酒了?他拽住齐鹤唳胸前的衣服,齐鹤唳把外衣扔了一地,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亵衣,被他用手一拉,大剌剌地露出两片胸肌,江梦枕真恨不得在那漂亮健美的胸膛上狠狠捶上几下,你干嘛老是不依不饶的!我知道错了,你砸了灯还不解气吗?我猜到你是在报复我呢,鸣哥儿...别和我赌气胡闹了好不好?咱们踏踏实实、好好地过,行吗?
...你出去,齐鹤唳扭过头去不看他,快点出去,不要碰我!
江梦枕终于没忍住捶了他一拳,眼望见齐鹤唳身上长长的伤疤,又展臂抱住他的脖子,无奈又温柔地说:我的二少爷、我的小相公...你真真让我一点脸面都没有了,还要这么低声下气地哄你... ...他踮起脚尖在齐鹤唳唇边轻吻了一下,你到底要怎么样,嗯?
一连串的细碎的吻落在下巴和嘴角,齐鹤唳紧绷着一张脸,双手用尽全力交握在背后不能回抱过去!不能被他略哄一哄,就又和以前一样一头栽进去,如同一条记吃不记打的愚蠢野狗!
往常的齐鹤唳,是绝对禁不住这样的暗示的,但他这次打定主意要让江梦枕知道厉害,无论有多么想要、多么动摇,都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凭着一股发狠的倔劲儿生生地忍下了冲动。
江梦枕见齐鹤唳梗着脖子不为所动,又讨了个好大的没趣儿,他主动去吻他、说尽了软话,未尝没有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意思,他抛下矜持主动求欢示好,却被丈夫狠心地晾着不碰,似乎对他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江梦枕哪儿受得了这个,所有的血都往面上冲,脸上发红发烫、犹如火燎,几乎要烧穿了单薄的面皮,你...要跟我杠到底了,是不是?
...出去。齐鹤唳从牙缝里逼出两个字,江梦枕浑身一僵,缓缓地放下抱着他的手臂,臊得直欲把这两条丢人的臂膀斩了去。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他羞愤地转身急走几步,扶着门框垂头哑声道:看我难受,你很开心吗?
人终是去远了,齐鹤唳仰头向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双手的指尖在微微发颤,江梦枕对他的影响太大了,几句话、一个拥抱就能动摇他的决心。但齐鹤唳打定主意不肯善罢甘休,看着江梦枕为他难受神伤,让他心里既痛苦又痛快,他感觉到一种扭曲的满足快慰,仿佛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白玉观音终于被他拉下神坛,被迫体会到凡人的求而不得。
齐鹤唳栽倒在床上,在醉意彻底来袭前强迫自己一遍遍去回想江梦枕的话他想到江梦枕称他为我的二少爷、我的小相公,连胸口挨的一拳也觉得甜蜜;而后他又想到,江梦枕来哄他说不定只是因为一点脸面都没有了,并不是因为多么喜欢他他刚才并没有说过喜欢他!齐鹤唳扬起的唇角垮了下来,他抱着枕头不满地嘟囔了一声,闷闷不乐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
尝尝阔别已久眼泪的滋味。
如果别扭也是一种美,
不如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狠作一回!
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
反正你很快没有老婆来安慰......
我当然不认为梦枕是全然无辜的,小齐要追妻的原因,不在于梦枕没有错,而在于无论如何他不该把第三个人牵扯到他们的感情里,这样只会越缠越乱,幼稚的报复虽然痛快,但后遗症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当然,这样狗血就会洒得很快乐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