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最后细节

  陈小芹好像是看不下去了似的,“啧”了一声,说道:“人家还说了,说是修常写的东西是关于工厂的!你什么记性?!一看到人家漂亮小女孩就来劲,连人家说你最关心的工厂的事都记不住……”
  周立功老脸一红,道:“去去去!我怎么来劲了!?我怎么记不住了,我这不是给儿子一句一句地复述嘛……”
  陈小芹“哼”了一声,对周修常说道:“修常啊,你不用急,你看,你爸爸他自己都不急!”说着,转身就走了。
  周立功道:“我急我急!这不正在问呢嘛?!——修常啊,你是不是已经写好了?写好了你给我,我送学校去……”
  陈小芹忽然一转身,道:“不行!你就想见人家的漂亮老师是不是?”
  周立功脸更红了:“没那事情!你能不能别想那么多?再说了,我送信是给苏语琪,又不是竺老师……”
  “竺老师竺老师……叫得真好听!”陈小芹犹自愤愤不平,一面说着,一面去掏面粉,看样子又是准备和面包馅儿了。
  周修常已经观察发现,母亲自从搬家后物质文明极大丰富之后,只要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了就开始琢磨着做东西吃……
  他对父亲说道:“爸,我知道了,那个我忘了写了。这就去写。”
  说着,便转身上楼,身后传来母亲对父亲饱含嘲弄的哼笑声……
  周修常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才觉得心里一直在砰砰乱跳,这副忐忑,不仅仅是因为苏语琪和竺兰兰的“造访”,更是因为他一下子就错过了两天的时光。
  在这两天的时光里,他最担心的不是业务上的事情,短短的两天里,无论是收矿还是收地,除非有重大的契机,否则并不会有什么重要的进展。
  他最担心的乃是两天前——或者说是三天前——的谎言。
  所以,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周修常并不是坐下来写那份给苏起章的意见书,而是关好门,找到大哥大。
  好在大哥大在周一上午他睡去前便插在了充电器上,后来应该是父母怕大哥大充电时间太长,将插座电源关闭了。
  开机,仍然有电。周修常立刻给王朝阳拨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儿,终于通了。
  “喂,”周修常迫不及待地道,“我是周修常,老王,你在那儿呢?”
  大哥大那一头,传来王朝阳关切的声音:“你没事啦?!醒过来了?怎么样?好没好?好家伙,听见你昏迷不醒,吓死我了,我合计不就是我挂了你电话么……”
  周修常打断他道:“好了好了——你怎么知道我得病了?昏迷不醒的?”
  王朝阳道:“我周一想联系你啊,就往你这个大哥大上打电话的,是你妈妈接的,她告诉我的。”
  周修常“哦”了一声,把跳动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一下,道:“那什么……老王……你只是从我妈这里知道我病倒了?对吧?”
  王朝阳听出了周修常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儿,道:“对啊,怎么……”
  周修常紧接着问:“没有从别人那里听到吧?”
  王朝阳有些懵懂,道:“没……没有吧?不是,你怎么了?不就是感冒了嘛……”
  “就是……这两天,还有没有别的人给你打电话了?”周修常这句话问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周修常的语气让王朝阳费解难猜,只好掰着手指说道:“往我这里打电话的人多了!政府的人,银行的人,税务的人,还有你的大舅夫,啊不,大姑父姓宋的家伙……”
  王朝阳接下来就要开始汇报模式了,周修常赶紧打断,挑明了道:“就是有没有……于玉香的电话?”
  大哥大的那一头,王朝阳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坚定地道:“没有!”
  “她没有去找你吧?没有见你的面?”周修常还是那么不放心。
  王朝阳摇头晃脑,十分肯定地否定了:“没有没有……她来找我干什么?有什么事情吗?”
  周修常又问:“真的没有?!”
  王朝阳“啧”了一声,道:“小周同学,你疑心遗鬼干什么?没有就是没有嘛!”
  周修常略略松口气,道:“没有就好。不过,老王,是这么回事,如果哪天于玉香问起来的话,你可一定得记着……”
  说着,周修常便把周日下午去酒吧的事情说了一遍,只不过和李依依上床的事情隐瞒掉了,只说于玉香绝对不能知道那天是李依依救的她,一定要说成你王朝阳带着钱来了,然后又一起抬回了家。
  王朝阳一边听着,一边“嗯嗯”地答应着,末了说道:“哦,就这些?就是说,到时候我就说我和你一起把人抬回来就行了,是不是?”
  周修常道:“不错!”
  王朝阳沉吟了一下,道:“哎呦,这事我真的不知道,我那天接你的电话,还以为你又开始惹事生非了呢,所以就挂了……”
  周修常道:“那天的事情就不提了,没关系……”
  王朝阳此时却不放心起来:“……谁知道你俩能去酒吧啊,还去人家老外开的……”
  周修常打断道:“没事了没事了,老王,你记着啊,这件事情,我说的是于玉香的事情,你记住怎么说就行了。”
  王朝阳赶紧怀着“立功赎罪”的口气,道:“放心吧,绝对不会的!”
  接下来,王朝阳和周修常似乎都对对方有些不放心似的,一个“求保证”,一个“求相信”,好说歹说,直到王朝阳彻底理解了周修常对此事的“重大关切”,周修常明白了王朝阳“万死莫赎”的决心,二人终于挂了电话。
  周修常放下大哥大后,进而想到:“不知道这几天于玉香怎么样了?”
  进而更想到:“那天我离开时,李依依也已经重病缠身,我的病显然是她传染给我的,现在不知道她好没好。”
  进而,周修常又拍了拍脑门:“我管她好没好做什么?!”
  周修常坐下来,隐约觉得自己好笑至极:“我这起来清醒了多久,思维就已经在她们之中周旋了……”
  叹了口气,深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他,开始准备做一些正经的事情了,比如,写那份意见书。
  摊开了纸笔,周修常开始埋头与案牍之中了。
  其实,给苏起章意见书,或者说是报告书中的主要观点,比如开源节流,更换领导班子之类的,已经在那一夜给苏起章大概讲述了一通,所以主要的框架已经基本成型,周修常只是在那一晚谈话的基础上,或者说是在那天给苏起章的信件基础上,再加以详细的补充说明,使之详实可信,更加有根有据。
  不过,在这份意见书中,最重要的事情除了如何改造之外,更有一个重中之重是需要周修常详细阐明的,一旦这一点获得了常委们的认可,如何改造便是水到渠成了。
  这一点,可以说是工厂改造乃至整个工厂区改革的拦路虎,让很多领导头痛不已:那么多工人下岗如何安置?
  周修常知道,实际上此时的下岗风潮其实刚刚开始,经济转型带来的阵痛才开始发作,直至数年后才开始渐渐缓解。
  也就是说,在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过程中,下岗人员只会越来越多。如何保障就业,保障民生?上层建筑的确是高瞻远瞩,大笔一挥地定下了百年大计,但中层干部直面下层民众,面对着的不是一张张发展规划,而是一张张喊叫着要饭吃要衣穿的嘴。
  阵痛,有如周修常这次感冒一样,其实上中下没有不疼的,没有不难受的。
  而周修常在周六买下的地块,正是为了“保障就业”这个看起来是细枝末节,实则关乎成败的重大问题。
  写完了这份报告书之后,周修常总体上润色一下词句,又再一次誊写一遍,便装进了一个信封之中。抬头一看,都已经中午了。
  事不宜迟。周修常穿好衣服,把信封揣进衣兜,走到楼下。
  母亲正在客厅中朝西的窗户下坐着,后背晒着太阳,面前放着一个菜盆,正在摘着什么菜;父亲则放着唱片机,自己带着眼镜,拿着一张报纸,一边看,一边用自己的话把报纸上的新闻故事讲给妻子听。
  二老看见周修常下楼来,而且是穿好了衣服,明显是要出门,都是一愣,道:“儿子啊,你干嘛去?你今天才好,就有要出去啊?”
  周修常道:“我好了就没事了。再者说,我体内已经有了针对这次流感病毒的抗体了。”
  周立功道:“抗体?还抗日呢?别忘了,战胜了小鬼子,还有国民党反动派,一场解放战争呢!你回去!”
  周修常笑道:“我体内又没有国民党反动派!我就去一趟学校。”
  说着,周修常自顾自地穿鞋。二老见儿子不听话,却也无可奈何。
  陈小芹道:“今天冷,你给我多穿点!你穿棉鞋!戴上围巾!帽子!手套!……”
  周修常不敢怠慢母命,同时他也的确不敢掉以轻心了,大病初愈,身子尚虚,保暖一点总没有错。
  一开门,周修常见室外银装素裹,白雪覆地,心里登时明白怪不得屋外光线如此明亮,适才他拉开卧室窗帘时只见窗户上都是窗花,看不见外面,同时也未加注意,此时乍见,顿时心胸为之一阔!
  小区甬路上的积雪已经被人打扫过了,雪下的不大,但也完全存得住,周修常弯腰抓了一把,可以勉强捏成一个小球。
  同时,气温比前几日要寒冷多了,看来是自己倒下那一天正是寒流来袭,下了一场雪,好啊,瑞雪兆丰年,早该下了,这雪一下,什么流感病毒便能冻死大半。
  只不过,这雪一下,虽然顿时有了冬天甚至是节日的气氛,但是对于交通而言却不是好事。路面上,经常可以看到各大机关、单位、学校等组织人员,人手一把铁锹在路上扫雪,甚至小学生也被老师、校长动员起来,在路边又是劈又是砍,一边玩一边干活。周修常见了微笑,暗想:“一会儿回教室里,老师百分之百会布置一想写日记的作业,或者一篇命题作文:劳动最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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