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乌鸦

  刚紧赶慢赶地拐过一个街角,周修常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退了回来。
  他倒不是被那两人发现,而是发现他们正在一盏路灯下接吻!
  周修常再次悄悄探出头去。他所在的地方是街角的花木丛,上面爬满了葡萄藤,虽然叶落藤枯,但在夜里遮住他的身形却是绰绰有余。
  透过枯藤,他看到两个中年男女在自以为无人的小街边忘我地亲吻着,甚至不介意发出激情四射的叫声。
  周修常拿出了拍立得,光线正好,镜头中的两个人面孔清晰,姿态尽显。
  也是天助神帮,就在周修常按下快门时,快门发出的“咔擦”一声,这一声平时可以忽略的声音,却在静夜里犹如轰鸣。周修常感叹自己忘了快门的声音,可就在他吓得不知所措之时,头顶上一只老鸦“呱呱”地叫起来,竟和这快门声十分相似!
  一开始,那两个忘我亲热的人也是吓了一跳,动作僵在了那里,有如石塑一般,但随即听见老鸦叫声,便松了一口气。
  只听得男人道:“你听听,咱俩的爱,惊天动地。”
  又听得女人娇羞的声音道:“哪里是惊天动地,不就一只老乌鸦么?”
  随即,两人再次热吻起来。周修常听得那叫一个肉麻。
  说起来,那只老乌鸦仿佛和周修常心有灵犀一般,竟然“呱呱”地叫个不停,周修常于是抓紧机会,把两人卿卿我我的神态抓拍了好几张。
  也许是被乌鸦吵得失去了兴致,也许是两个人都感到了疲惫,那对男女又说了一些情话后便分开了。
  周修常向犹自叫嚷的乌鸦竖起了大拇指。
  第二天上午,周修常大摇大摆,走进了省级重点中学安原二中的校门。他颇有兴致地打量了一圈校园,感叹一番“可怜人生无再少”之后,又感慨自己能回到当初,实在太过幸运。
  然后,他没有去自己所在的高二六班,而是直奔位于主楼顶层的校长室而去。
  走到门口,周修常很有礼貌敲敲门。听得里面的人说,“进!”他才开门走进去。
  校长张文秀,年届五十,头发斑秃,满是赤点的脸上红光满面,一头红鼻子好像小丑一样,方框镜片后面的一双金鱼一般突出的眼睛,眼球里布满血丝。他坐在古典风格办公桌后面的真皮椅子上,身上穿着的应该是最大号的白色衬衫,然而扣子还是紧紧地绷着,好像随时都会被下面欲求不满的肥肉撑开。
  这位,就是昨天周修常镜头下的男主人公了。
  张文秀看到周修常,脸色一变,接着很是不屑地一笑:“哼!这不是我们安原二中历史上难得一见的好学生吗?你来干什么?”他越说越气,最后一句质问,已是声色俱厉。
  周修常却不慌不忙,他向张文秀微微一笑,道:“张校长,我反正是不邀自来,自然不盼望你能笑语相待。”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此刻不跟我客气我不怪你,但别再得寸进尺,此后你的态度要发生变化了。
  张文秀气得站起来,可他马上镇定。能做到校长的位置上,他也是颇有城府之人,自然听出了周修常的话外之意,但想到一个被开除的小毛孩见识过多少大风大浪?还能把他怎么样?
  “哼!你想要干嘛?”张文秀认为周修常是混进校内,想对他实施暴力性质的报复。常有一些学生对老师处理的某些问题心怀不满,叫嚣着要干掉老师、干掉校长之类,但通常都是说说而已。但周修常被自己开除,没准真是咽不下这口气,要胡来的话……
  想到这儿,张文秀看看周修常,他穿着校服,看不出有没有藏有武器,可是周修常的一只手总是揣在兜里,让他觉得那里有古怪。他想着,先要安稳住,然后抓住机会打电话报警。
  谁知,周修常好像逛自家家门一样,旁若无人地在校长室里转开了一圈,看看那个奖杯,瞧瞧这个奖状,那不疾不徐的样子让张文秀怒火冲天,也感到这个少年没准是在酝酿着什么可怕的主意,一时间又惊又恐,再也等待不得,一把抓起电话,一键拨到了保安室。
  “喂!你们赶紧到我这里来!快!你们是怎么看守大门的?看到穿校服的就让他进来了是不是?你们来看看,谁到这里来了!”说完,“啪”地摔了电话。
  张文秀接着看向周修常,想看看他什么反应,他暗中做好反击的准备,心想自己这么胖,管他拿刀还是什么,总不过扑过去,压死他!
  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周修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走到窗前,俯视着偌大的操场,操场上是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
  校园,真好啊!他心里默念道。校园也是一座围城,只有出来了才想进去。
  “哎!你听到了啊,我可给保安打电话了,你可别做出让你后悔一辈子的事!”
  周修常仍然站在窗前,背对着张文秀。饶是这样,张文秀也不敢上前一步去接近他。他早已看出张文秀色厉内茬,虚伪做作。
  在前世里,就在他离开校园一个月后,张文秀和情妇的事情东窗事发,有人举报他在南城一家舞厅里和学校里的一名班主任“搞破鞋”。于是,社会舆论压力扑面而来,张文秀很快就灰头土脸地辞职回家了,紧接着便是离婚,家庭破裂,而原本海誓山盟的情妇也对他避之不及,当真是晚景凄凉。这些事,都是郑大千陆陆续续地讲给他听的。
  而那名情妇,不是别人,正是侯丽丽——周修常的班主任。
  被人曝光后,侯丽丽早在张文秀辞职之前,就羞耻地退出了岗位,后来听说去了某个小县城的学校教书去了。
  周修常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又徐徐踱步到张文秀的办公桌前,一屁股坐在了给客人准备的椅子上,然后做出“请”手势,让张文秀也坐下。
  “请坐,张校长。”
  张文秀见周修常浑身轻松自如,不像是要动武的样子,心先略略宽慰。不过周修常那从容不迫的模样,却让他心里更加忐忑。因为他实在搞不清周修常究竟想要什么。
  “你……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叫的人马上就来!”张文秀声嘶力竭。
  周修常微笑道:“张校长,不必这么大声为自己壮胆,你这里装修不错,还挺隔音的。并且学校保安室在大门口,从那里一路跑过来最快也要五分钟。而我相信,我们在五分钟之内,一定可以解决问题,或者,达成某种共识。”
  “哼哼!”张文秀怒极反笑,道,“我和你被开除的学生有什么共识?唯一的共识就是你马上要再一次滚出我的办公室!”
  “别这么肯定嘛!呵呵!”
  张文秀感到浑身急躁不安,说不清为什么,平常颐指气使的他在周修常面前再也没了往日的作态,他对周修常如此从容感到困惑、好奇、恐惧……明明前几天他还是个莽撞的少年,而此刻竟然像是个老练的政客。
  “我十分肯定!你马上就可以滚出去了!”
  的确,门外走廊上已经传来保安们纷杂的奔跑声。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张文秀的心也越来越稳,也令他感到不解的是,周修常不仅稳坐如山,而且嘴角的笑容越来越不可捉摸。
  就在保安们破门而进的前一秒,周修常掏出了三张照片,轻轻地甩在了张文秀的办公桌上。
  轻飘飘的三张照片对于张文秀来说,无疑是三颗沉甸甸的重磅炸弹!张文秀先是好奇地瞥了桌子上的照片,随即眼睛猛地张大,直愣愣地看着它们!
  张文秀瞬间明白周修常那不可捉摸的笑容是什么了,那是敲诈的笑容。
  “砰!”门被保安们踹开,虚张声势的他们一贯而入,都想在校长前露面请功。
  张文秀在立刻双手盖住照片,冲着保安们高声怒吼:“滚!都滚出去!滚蛋!”
  保安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么急匆匆地赶来,却只落得个如此下场,连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保安队长道:“张校长,不是您叫我们过来的吗?我们以最快的速度……”
  “现在,都给我以最快的速度滚出去!”
  “是。”
  保安们小声抱怨着,一个个退了出去。保安队长临走前狠狠地瞪了一眼周修常,心想必然是这小子跟校长玩了什么花招,让校长耍我们来着。这小子以后要好好收拾收拾!
  当保安们退走后,张文秀这才喘了几口粗气,又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又喝了一大口滚烫的茶水,终于稍稍平定下来。
  他看向周修常,举起照片,拿腔拿调地问:“这些,你是怎么弄到的?说!”最后一个“说”字,他还拍了一下桌子。
  三张照片,一张是舞厅里的,他和侯丽丽正在抱在一起跳舞,比较模糊;但另外两张是小街路灯下的,其中一张显示着两人一起抬头,冲着镜头的上方看,面容清晰可见,那是他们俩在看树枝上乱叫的老鸦时拍下的;而最后一张是两个人在忘我地热吻,也是十分清晰。这三张照片是周修常挑选出来的,并且今天拿来的并非原件,而是副本。
  周修常挖了挖鼻孔,又若无其事地弹飞了鼻屎,道:“张校长,这么说话可就没意思了啊。”
  “你!”张文秀抖动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修常的态度和话术显示出他并非不经世事的少年,俨然是一个久经江湖的成年人。
  张文秀不得不改变态度,客气下来:“好,好。你说,你想干什么?要多少钱?”
  周修常笑了:“不要张校长一分钱。张校长教书育人,夜以继日,令学生我深感钦佩,怎敢向张校长索取那不多的俸禄?”
  张文秀听出了周修常语句里的双关含义,心想:这些话一个高中生如何说的出来,背后是不是哪个高人指点?不过就算有,这孩子心理素质也太强大了吧?
  张文秀说道:“那你想要什么?不会是想继续回来上课吧?”
  周修常双掌一拍,笑道:“张校长慧眼!我周修常,正是想回来上学了。”
  终于说到关键的事情上,周修常感到自己的身上也轻松不少,他认为接下来的事情乃是顺理成章,张文秀以校长之尊,让一个学生重返校园还不是易如反掌?
  谁知,张文秀听了,竟然脸色更加为难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万分恐惧的事情,他嗫嚅着,好半天才说:
  “这不行!你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你,但是想回来上学就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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