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练_第18章

  大卫打着哈欠看我:“刚才下的飞机。”他指指外面,“小关律师已经有案子要忙啦?”
  沈映帮着我收拾桌上的东西,说:“入职还没办完呢。“
  我说:”之前三中那单案子,以前一个受害者愿意提告,手上有段视频证据。“
  “Holy shit!”大卫睁圆了眼睛,嚷嚷着英文,一揽我,咧嘴笑着道:“走走走,咱们庆祝庆祝。“
  他不太会发”咱“这个音,听上去有些滑稽。
  沈映道:“行了吧,别拿你最后的酒池肉林荼毒我学弟了,今晚我们就不去了吧。”
  ”今晚?”我看沈映。沈映说:“大卫搞单身派对,马上他就要迈入爱情的坟墓了。”他在胸口划十字,瞅着大卫用嘴型说“阿门。”
  大卫辩驳道:“我在爱情的坟墓里寿终正寝,总强过爱情一直在坟墓里的人吧?”
  这话明显针对沈映,我认为说得有些重了,但是沈映没生气,轻轻一笑——他总是那样笑,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值一提,什么都会消失,什么都不曾存在。他可能是地球上的第一个灵魂,诞生在苍苍茫茫,一无所有,无所可失的时代。
  我眨了眨眼睛,大卫看我,耸着眉毛做怪相:“小艾也去。“
  沈映继续整理文件,大卫靠近我,压低了声音:“不过他这个月还没去查艾滋,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吧?别说我不关心自己下属啊。”
  我打了大卫一拳。
  律所上上下下都知道我打了老板,我怀疑这个消息只花了十分钟就传遍了整幢飞天大厦,我在沈映的办公室缓了会儿,和他一起下楼抽烟时,门口保安看我的眼神都透着股谐谑。
  岑嫣那里也没什么好消息,她回去和父母大吵了一架,母亲扬言要和她断绝母女关系,父亲威胁说不再给她生活费,翌日一大早,我送她去火车站,她看上去好像更消瘦了,我不忍心,和她说,她要是现在放弃,我绝不会怪她。她看了看我,说:“关律师,我可能需要点时间。”
  我说:“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你自己。”
  岑嫣笑了笑,挖苦自己道:“昨天还和您豪言壮语,今天就成了缩头乌龟了。”
  要是能拥有一个足够坚硬的壳,刀枪不入,水火难伤,谁不愿意做缩头乌龟?
  我安慰了岑嫣几句,把她送到检票口,我们握了握手。她和沈映也握了握手,我说:“要是联系不到我,联系沈律师也可以。”
  沈映给岑嫣递了张名片,笑着说:“欢迎随时咨询。”
  送走岑嫣,沈映开车带着我去接了艾杉杉,我们一块儿往琼岭去。艾杉杉第一次见沈映,起先还有些拘谨,沈映到底是个律师,能说会道,还很会找不同人的突破口,说好听些是八面玲珑,说难听点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太会琢磨人了。没用多少时间艾杉杉就和沈映称兄道弟了,一口一个“沈哥”,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他不停地、反反复复地提起小艾。
  “沈哥,你见到我哥就知道了,你别看他平时不声不响的,对人也没个笑脸,他这个人属于闷骚你知道吗?他是冬天生的,摩羯座,就什么都不爱和别人说,全闷在心里,搞得自己没什么朋友,他那个长相吧,关律师知道,不笑不说话的时候又很凶,不是严肃,就是特别凶,就那种你在马路边上吃宵夜,他坐你隔壁桌,他看你一眼,你就感觉他要拿啤酒瓶砸你脑袋那种。”
  我说:“你夸张了吧。”
  艾杉杉扒拉着沈映的座椅,继续道:“但是他人真的不错,你说他都三十好几了,也没个女朋友,我妈倒不犯愁,她看我哥看得可紧了,巴不得他整天就待在家,待在她床边服侍他,我哥也是够孝顺的,什么都听我妈的,他们住回寨子也是我妈整天嚷嚷着什么马路上危险, 车太多,万一出门被车撞了,人就死了,没了。可能人身体不好就容易胡思乱想,这几年我都没见我妈下过床,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哎,不说我妈了……欸,沈哥,你什么星座啊?”
  沈映笑着回:“你猜猜?”
  艾杉杉瞅瞅这儿,看看那儿,一指后视镜,说:“处女座吧?爱干净!你这车上连个挂饰都没有哇!”
  我回头看艾杉杉:“你大学可千万别修现代星座学,你没这个天赋。”我道,“你沈哥是狮子座。”
  沈映看看我,我笑着摊了摊手,艾杉杉一拍我:“关律师,大学还有现代星座学这门课啊?”
  我一本正经地说:“那当然有啊,心理学分支啊,最能帮助现代人社交的不二法宝啊,你一说自己是什么星座,对方就对你有数了,就好像了解你的全部了,还不值得开一门课好好探讨探讨?”
  沈映说:“什么星座尖酸刻薄应该就是关律师的星座了。”
  艾杉杉在后视镜里冲我做怪相,我喊他,他抱着胳膊不搭理我了,我不得不去逗他,换着话题找他搭话。我还想多听些“闷骚”的,“对人没个笑脸”的小艾的事。
  沈映把我们送到了桃源寨的景区售票处前,小艾已经在路边等我们了。他像才睡醒,衣服都没换就出了门,背心加裤衩,脚上一双人字拖。我问艾杉杉:“你哥这么怕热?”我还问,“我们去爬山,不穿登山鞋能行吗?”
  艾杉杉穿得也很随意,不过脚上好歹是双运动鞋,我全副武装,脚踩登山鞋,长裤,长袖,背包里还塞了防风服,帽子,墨镜,望远镜,急救包,手上还握着登山杖——这些装备多数都是沈映借给我的,我和他的鞋码一样,衣服尺码也差不多。
  艾杉杉一拍胸脯:“我哥穿着人字拖都能在山上飞起来。”
  我半信半疑地下了车,沈映问我们:“晚上去我那儿吃饭吗?”
  艾杉杉看着他道:“上我们家吃吧?我哥做饭可好吃了!菜都是自己种的,鸡啊猪啊都是原生态的,自家养的!我都和我哥说好了。回头我们爬完了打你电话。”
  沈映说:“你妈妈在家休息吧?打扰到她就不好了,正好我那儿新买了几个ps4的游戏,你不来试玩玩?”
  艾杉杉看我,我看沈映,说:“那行吧,回头电话联系。”
  沈映点了点头,把车开走了。
  小艾朝我们走了过来。
  他来到我面前,朝我伸出手。艾杉杉说:“关律师你第一次来爬琼岭,别累着,东西给我哥吧。”
  我抓着双肩包的背带说:“我没事,我能行。”
  艾杉杉对我一阵挤眉弄眼:“到时候可别后悔啊关律师,现在背着觉得轻,等上了山你就知道重啦。”
  我还是坚持:“我能行。”
  我们去售票处买了票,孰料进了景区没多久,天就阴了,艾杉杉大呼不妙,小艾也建议走回头路,我说:“要是下雨,躲一阵就好了,继续吧,我没事。”
  我被一种不愿在小艾面前服输的心态和想要继续走在他后面看他爬山的悸动所摆布了。
  小艾,他那样轻快地走在我前面,他爬台阶,脚抬起来,小腿跟着抬高,肌肉绷紧了又放松,手臂扬起来又垂下,他灵活,敏捷,稍不留神,他好像真的会飞起来,他摘野果扔给我,他指给我看依稀可见的云仙顶,他教我站在桃树下听瀑布的水声,他说这里的溪水里有一种小鱼,眼睛是红色的。我气喘吁吁,他站在高处转过身看我。我的世界是安静的,天是深一点的白,我站在泛着水光的黑色台阶上,这像是一条问道的路,世间仅有的一条路,我和小艾是这条路上仅有的两个人,他在很上面了,我也要努力往上去。
  雨下下来的时候,我们到了将军洗剑池附近,雨点太大了,噼噼啪啪打在人身上,艾杉杉叫苦不迭,我也有些撑不住了,小艾带我们去了一间小卖部避雨。小卖部的老板认得他,两人看到了,互相派烟,讲方言,我听不懂,艾杉杉也听不懂,在小卖部待了阵,雨势仍不见小,老板给了小艾三件雨衣,我们一一穿上后,小艾指着外面说:“真不行了,回去吧。”
  琼岭雨雾迷蒙,见山不是山,看树并非树,人也没了形,全是化在水里的几根线。
  沈映的电话这时候来了,他说:“下大雨了,你们没事吧?”
  我说:“我们在什么将军洗剑池那里,上不去了。”
  沈映要来接我们,我问艾杉杉和小艾的意思,小艾没说话,艾杉杉举双手赞成,我们就约在先前分开的地方碰头。
  景区外的雨没那么大,但是路况不太好,沈映接了我们,把车开上了盘山公路,路上能见度不高,窄窄一条山道,一个弯接着一个弯,沈映一点都不慌张,车子开得很稳。他和我说:“这里就是这样,要是下雨,就下个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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