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半香 第50节

  “看看我,一直在研究苔藓,不及研究花卉的教授浪漫!”
  “哈哈哈无妨无妨,只要有价值,研究什么都好!我倒是希望将来有人好好研究一下稻谷和小麦,饥荒的苦,后辈不要尝了……”
  这一行人等到傍晚才从林子里出来,准备沿途借宿一晚。
  路边有一个老先生正在田里割稻谷,他们走过去帮忙,顺便提出了借宿的要求。老先生答应的很爽快,将镰刀往腰间一挂就领着他们往家走。
  小路拐几次,一栋气派的古宅伫立眼前,,门上雕花精致,门内杂草丛生。
  “近些日子忙,来不及打扫,各位将就一下。”
  他们环顾四周,连连惊叹,好奇问道:“您祖上?”
  “祖上出了个进士,很煊赫呢!”
  “喔那可真是厉害!”
  老先生摆摆手:“现在不行了,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
  “您家几口人?”
  “我,我太太,原先还有两个小儿子,都去打仗了,现在不知是生是死。”
  大家都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接话。
  老先生提了一壶茶过来,笑呵呵道:“这没什么,他们生我荣,他们死我亦荣!”
  生亦荣死亦荣,豁达如此,壮烈如斯。
  松月泊道:“我相信,您祖上真的出过进士!”
  老先生呵呵笑,递给他一碗茶。
  手干裂黢黑,碗白底青花。
  ·
  山村的夜晚很寂静,星空比别处更亮,松月泊整理完今天采集的样本,记录一些数据后便坐在窗前看星空,隔壁教授已经睡熟,鼾声高一阵低一阵,偶尔还拐个弯。这样静谧的夜里,鼾声也变得有趣至极,松月泊拿出随身的笔记本,想要写点什么。
  最后他什么也没有写,而是画了一幅画,画上有一个小房子,屋前遍种花,屋檐下有一个秋千,上面坐着一位姑娘,发尾绑着小花,发上别着一枚珍珠发卡。他还在旁边画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然后,他笑着给这副画取名——《梦》。
  他们的行程劳累却充实,一周以后,该动身回校。
  路上有行人提醒他们赶快躲起来,这附近有官兵在抓人,误伤了不少人。
  松月泊等人警觉起来,迅速跑进一旁的巷子里,可还是晚了一步,他们被关进了一间屋子。
  随身的东西被翻了个底朝天,大概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东西,他们将这些背包纸张全丢在地上。
  松月泊趁他们不注意捡起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他们被无缘无故地锁在这里,甚至不知这群人是什么身份,究竟想找些什么。当真啼笑皆非。
  夜幕降临,唯有一丝星光流进屋内,使人感觉到生命的喜悦。
  松月泊被带了出去,他们扭着他的胳膊,近乎拖行。
  他努力挣开他们,动作惹怒这群人,膝盖被踢了一脚,整个人都跪趴在地上,像大树轰然倒下。
  树倒下来,树干依然挺直如初,哪怕化为枯木,直至最后重归泥土。
  松月泊撑着站起来,拂开他们的手,他有腿,可以自己走。
  这群人将他带进另一个房间,叫他给张泊如先生打电话。
  “你让他拿人来交换,他知道我们要找谁!”
  “我不知道张泊如先生的电话。”
  一人伸手拨电话,将听筒递给他。
  松月泊接过听筒,那人掏出枪。
  他垂眸,等待电话接通。
  断续的电流声过后,他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声:“张泊如先生外出,您有什么事儿?”
  他笑,眼眸弯起,俊朗的容颜更加明朗,枪口也抵上了他的头,他依旧带着笑,甚至翻出怀里的笔记本。
  南栀与同学们被喊去校长办公室整理档案,桌上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张泊如先生刚刚才出门办事,有人指挥恰好站在桌边的南栀。
  “南栀,接电话。”
  她放下手里的校本册,伸手拿起听筒,有些谨慎与小心。
  这是她第一次听电话。
  “张泊如先生外出,您有什么事儿?”
  她问出这一句话,却久不见回音。
  莫非对方没有听到,她又问了一句:“您好,您是……”
  “我是月泊。”
  她惊讶,一时没有了言语。
  “你在做什么?”很温柔的声音。
  “我在整理资料啊,你呢,打电话给张泊如先生有什么事儿?”
  “哦,你看外面的天空。”他突然转移话题。
  南栀抬头看,今晚星辰不明。
  “什么也没有。”
  松月泊抚摸着那幅画,微笑着说:“我这里月色正好。”
  “你在赏月?”
  “没有,我在看画。”
  窗外月如钩,松月泊倚着桌子低头抚摸那幅画,一些水滴落下来,湿透了画上的几丛花。枪口仍旧抵着他的头,他的影子投射到对面的墙壁上,与婆娑的树影融为一体。分不清哪是树影,哪是人影。
  他仰首看天,对着听筒柔声道:“以后一定要抬头看星空,我会是最明亮的那一颗,当你抬头时,我一定也在看你。”
  “月泊……”
  电话被挂断,南栀察觉到了什么。
  她赌气说:“我才不要抬头看,星星那么远……”
  我只希望你在我眼前。
  松月泊挂了电话,那人怒不可遏,将他踢倒在地,扣动手枪。
  松月泊抬眼看着他,波澜不惊。
  又一个男人走进来,制止了他。
  他们都离开,松月泊踉跄着站起,背后衬衫湿透。
  窗外依旧是,明月在松。
  第53章 赌气  天净无云,亦无风起
  松月泊等人在一间封闭的屋子里呆了两天。
  这间屋子密不透风, 唯有一扇窗可以瞥见光阴流转。每到夜间,斑驳的树影被月光画在这扇窗子上,有时像流动的山水画, 有时又如光怪陆离的剪纸像。
  这些人一刻也没有闲着,该看书的看书,该算数的算数, 该记实验数据的记实验数据, 仿若只是换了个地方研究。
  松月泊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他也继续做着研究。
  两天之后, 张泊如先生来了。
  透过这一扇窗,他们看到张泊如从大门外走来, 他只身一人, 穿一袭单薄的长衫, 脚上的布鞋满是尘土,头发考究地梳在脑后,银发有刺眼的光。
  他负着手,从容地走过来, 像是参加一场学术研讨会,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松月泊合上笔记本, 默默地想 。
  为什么大家在生死关头仍旧如此淡定?
  也许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张泊如。
  在生与死之间,在绝望与生机之间, 在落魄与气度之间, 终究有一个张泊如。
  他凭一介凡人之躯, 铸起一道铜墙铁壁, 安南大学的师生们靠着这堵铜墙铁壁,写下中国人的民族风骨。
  临别之际,张泊如先生已经写好了遗书, 他将其他几位教授聚集在一起,叮嘱他们各类事项,事无巨细。
  终于有人问出口:“先生哪儿去?”
  张泊如微笑:“去看看城角的腊梅花开了没有。”
  这一去,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最坏的打算并没有到来,他奇迹般将所有人员安然带回,却只字不提过程如何。
  到了安南大学门口,他朝众人深深鞠一躬,感慨万千:“诸位都辛苦了……”
  然后,他笑一笑:“校外的腊梅花开了,我要去看一看!”
  众人笑,纷纷告辞离开。
  折腾了几天,大家都很累了,路上哈欠连天,都说回宿舍之后要睡上个几天。
  松月泊也很疲惫,可他顾不上休息,他要去找南栀。
  一路小跑到教学楼,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一转头,有些学生并排朝校外走去。
  他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周末。
  那么南栀会在哪里?
  他又去了图书馆,并无收获,随后站在女生宿舍楼前徘徊,那扇熟悉的窗子前并没有熟悉的身影出现,他有些黯然,低垂着头朝校外走,准备先回家。
  今天的阳光分外明媚,天净无云,亦无风起。 丽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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