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仙尊少年时[穿书] 第85节
言卿束发转身,深深的吸了口气,步伐一步一步往前走。
心里对自己说:
别看,别回头。
*
浮花门镜湖的水很深、很冷。言卿不断下坠,手腕上的魂丝上漂,最后被锋利的水草隔断,血玉珠咚地滚落,血玉珠落入海底的瞬间。
汀澜秘境外。
问情宫。
谢识衣指尖的蜂鸟顷刻粉碎!
虞心在下方愣住:“盟主。”
谢识衣雪衣逶地,安静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他不说话时总是让人想到山巅雪寒空月,清清冷冷,无尘无垢。虞心小心翼翼地问:“盟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识衣坐霄玉殿百年,喜怒哀乐早就收敛得滴水不漏,他起身,平静说:“我要入汀澜秘境一趟。你帮我传令给其余人。我没出来前,不要轻举妄动。”
虞心愣住:“啊?汀澜秘境……您不是说,秘境内任何事都不得外人干预吗?”
谢识衣的手中慢慢汇聚成不悔长剑,他语气凉薄:“外人?”他低笑一声,漫不经心道:“你去告诉镜如玉,这次的青云大会,我也参加。”
虞心:“……”虞心现在才想起来,盟主现在还未满三百岁,完完全全有资格参加青云大会。
谢识衣知道言卿出事了。
血玉珠上覆盖有他的神识,只要他愿意,言卿身边的任何情况他都能感知。
他手里有很多情报,或大或小、蛛丝马迹,全都指向别有用心的秦家。
甚至他觉得,秦长熙应该会很高兴他做出这个举动。
入汀澜秘境,等于自投罗网。不过他做出的每件事,都不会后悔。
浮花门给他安排的这座峰叫问情峰,谢识衣走出宫殿时,刚好看到林海尽头矗立着一尊青石,上面写着“问情”两个字。
问情。
雪衣魄丝翻飞,谢识衣心中念过这两个字,收回视线,往外走去。
问情。
谢识衣很小的时候,对于人间的七情六欲,就好像有一种堪称恐怖的洞悉能力。
他那时并不知道什么叫“琉璃心”,只知道他看一个人,只需要稍微接触几下,好像就能将那个人看清。
那个人对他是厌恶、是喜爱。对他是真心、是假意。从他说话的语气、望来的眼神,每一个细枝末节的举动里,他好像就能简单得到答案。可他性子偏冷,又不喜与人交涉,于是这种敏锐犹如鸡肋。
第一次暗幸这种天赋,或许在十五岁。
十五岁登仙阁的结业宴,他被逼着喝了好几杯不喜欢的梨花酿,醉酒后心情变差性格变恶劣,可能五感也同时被放大。花枝花春雨被风卷得哗啦啦砸满头,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想好好教训言卿的。可言卿赶在他生气前先求大声求饶认错:“对不起,谢识衣,我这就帮你弄干净,你接着睡!”
他咬牙,气得不想再理他,刚好醉酒后不舒服,选择闭眼睡觉。他不喜欢喝酒,因为讨厌一切让他理智受到影响的东西。言卿刚学会御风,于是做什么都有种显摆的感觉。说要弄干净全是借着风,借风捡起贴在他眉间的叶子,眼上的花。就连帮他擦去脸上水珠都也要亲力亲行,风温柔地落到唇上时,谢识衣心里不由自主骂了句“白痴”,可是马上他就愣住了。
愣住是因为贴在唇上微凉的触感。
也是因为……轻易能感受到的,言卿的僵硬。
第62章 破镜(八)
瞬间热意从脸颊漫上耳朵,好似酒意回潮,在他大脑内炸开烟花。檐下的青铜铃叮啷响个不停。
鼻息间全是杏花、露珠、树叶的气息。
春风里,枝头新芽初发。
在心间,好像也有什么东西悄悄生芽。
万物初发。
*
言卿是什么?登仙阁藏书楼中,他翻遍古籍,旁敲侧击地问遍名师,最后都得到一个答案:世上没有孤魂野鬼可以与人共存,唯一能够存在你身体里的邪物,只有魇。
若言卿是魇,那么他就是魔种。魔种的身份一经发现他必死无疑。
其实从五岁开始,他就想着一定要杀了言卿。
他讨厌失控、讨厌被强占身体、讨厌有人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也讨厌自己的不堪被人看到。
最主要的,他讨厌跟魔种相关的一切。
……杀了言卿,就像杀了当初那个老头一样。
惊鸿三年,谢府后院,漫天飘零的大雪中,他被一个老头所救。那个老头说他是他娘的故友。他娘香消玉殒,现在由他来照顾他。老头穿这一身黑袍,披头散发,脸颊瘦得凹陷进去,眼珠子凸出来。瞳孔比常人小一点,乍一看特别唬人,就跟志怪小说里狰狞恐怖的鬼怪一样。
他不想靠近那个老头。尽管那个老头救了他,甚至还天天给他东西吃,对他嘘寒问暖,各种温柔都不似作假。老头见他这么冷漠,越发不满,嘀嘀咕咕:“你这小娃娃可真是没良心啊,老头我救了你,你理都不理我一下?”他眉眼间全是自诩救命恩人的沾沾自喜:“小孩,我是看你可怜才留下来陪你。你娘死了、爹不爱,一个人饿死在天寒地冻里,啧啧啧,要是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不亲近我也就算了,咋地还跟和老头我有仇一样?”
他在雪地中安安静静抱着一个馒头啃,没理他。
障城是从他四岁后突然开始下雨的,青灰色、绵绵不休。老头打开窗户,看到第一场雨,诡异地哼哼嘻嘻笑半天。
谢识衣第一次对那个老头卸下防备,是他撞破那个老头生吃人肉时。
闪电银蛇滚雷阵阵,鲜血混在雨水中蜿蜒从屋子里流出。老头佝偻着腰,绿着眼,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一个刚死的人,嘴里撕咬着大腿肉,津津有味咀嚼着。
谢识衣的第一反应不是转身呕吐,而是,心中终于缓缓地落下一块石头。
……果然如此。
老头被他发现自己是魔种也愣住了,吓得差点拿不稳手里的骨头。不过很快,绿色的眼眸阴恻恻看他一眼,又继续哼着歌吃人肉。等吃完后,就倒下睡了。
第二天醒来老头看到眼前的情况,骤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大叫。他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把自己蜷缩进角落里,跟撞鬼一样喃喃:“它又出来了,它又出来了……”老头死死抓着他的手臂,眼泪从怪异的眼珠里大滴大滴落下:“识衣你也看到了是不是,它又出来了。”
老头说他身体里住着一个怪物,经常不受控制就出现,如果他的眼睛变绿色,那么就是怪物出来了。
他是那么害怕那么惶恐,在一个四岁的小孩子面前,崩溃地嚎啕大哭。
谢识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一块尖锐石头,抿着唇,一句话不说。
老头任由自己绝望崩溃了好长一段时间,很久之后才行尸走肉般去收拾那些剩下的残尸,双目无神唇瓣颤抖,边收拾边呕吐。当天晚上,老头跟他说了很久很久的话,眼眸在烛光雪色里变得柔和,轻轻说:“识衣不要怕,哪怕我变成怪物,也不会伤害你的。”
这句话老头做到了。
在某一次障城五家的狩猎宴时,老头作为他的贴身奴仆跟了过去。在树林里老头眼睛突然变绿,怪物又出来了。老头狰狞邪恶,拿刀杀了好多人,狩猎宴变成血色地狱,他倒在地上、咬紧牙关,看着老头拿着滴血的刀缓缓逼近。
老头带血的脸上还满是疯狂,可视线落到他身上,绿色的眼中又浮现出扭曲和挣扎来。似不舍,似痛苦,似犹豫。
老头手臂不受控制扬起,朝他落下——
最后关头,那刀又换了方向,砍向了老头自己的肩膀上。
老头闷哼一声,绿色的光慢慢散去,抬起头眼眸满是温柔,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似乎在无声说“不怕。”
障城五家的狩猎宴出事,白家死了长子,老头和他难逃一死。他带着老头往山下走,跌落山崖。
山崖底下有条浅浅的小溪,溪流旁边全是尖锐的碎石,他们一老一幼都受了重伤。他年仅四岁,脚重伤之后失去行动能力,是老头不顾手臂上的伤,把他背了起来,带着他往外面走。
老头说:“这样也好,咱们离开障城去流浪天涯。”
谢识衣因为痛苦而脸色苍白,声音很轻地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老头笑了下,长长地叹口气:“唉,哪有什么为什么啊。虽然我是因为你娘才救的你,不过一年的相处下来,也真的把你当我孙子看了。到底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谢识衣缓缓从袖子里拿出那块一直被他捏的尖锐石头来,语气平静:“你是魔种吗?”
老头苦涩说:“唉……我是啊。你不都看到了吗。”
谢识衣道:“你身体里的怪物是魇吗。”
老头对于这个问题明显很抗拒和害怕,身体颤抖了下,随后他认真道:“对……这一次我能拦住它,但是下一次我就不知道了。识衣,要是有一天,我的眼睛变绿了,你就赶紧跑知道吗。”
谢识衣伏在他的肩膀上,忽然低声一笑。手里的尖锐石头高高扬起,用尽全力,直接以一个后背的姿势,冰冷无情地划破了老头的喉咙。
嗤地一声响。
老头彻彻底底僵在原地。
鲜血喷涌,溅到崖壁上,溅到枯枝上,也溅到谢识衣的睫毛上。
谢识衣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老头喉咙被划开,满腔的怒火都发泄不出,只能在黑暗中转过身来,眦目欲裂,似乎在质问他——谢识衣,为什么?
谢识衣从地上爬起来,微微喘气说:“……惊鸿三年,你救我的时候,我就看见了。那个时候,你的眼睛就是绿色的。”
老头浑身僵硬。
谢识衣抬起头,眼眸似刀光划破长夜,气息不稳,但他还是轻轻的,一字一字说。
“没有失控,没有诅咒。你身体里的怪物,一直,就是你自己。”
万籁俱寂。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老头不再说话,他在黑暗中眼珠子一转,最后诡异地笑起来,脖子上的伤口自动愈合,撕破一切伪装,眼眸流出幽幽的绿光来,沙哑道:“我觊觎了那么久的琉璃心,果然名不虚传。本来还想花点时间,让你心甘情愿现出心头血,现在算了吧。”
老头伸出五指,一种根本不可能属于人间的修士威压,逼得谢识衣踉跄后退。
谢识衣手里死死握着尖石,闭上眼睛,心里数着一、二、三……数到四的时候,有人大喊道:“在这里?”
老头一愣。
谢识衣趁这时,扑过去,手里的石头狠狠刺穿了老头的眼珠子。
老头呜呜地后倒,他来到人间本就是逃难。逃离秦家的追捕,身躯残破,灵力涣散。遇到谢识衣完全是意外之喜。谁能想到,紫金洲罪人微生妆逃到人间偷偷生下的孩子竟然会是琉璃心。琉璃心,琉璃心,全天下就没有比它更为大补的东西。
老头还欲说些什么,眼珠子骤然一痛。
“小杂种!”他骇然大骂。
谢识衣深呼口气,拿着手里的石头,再一次,重重地刺穿了他的喉咙。他杀不死那个魔种……最后杀死老头的,其实是白家的客人。
他失血过多,意识模糊,根本看不清那个客人长什么样。只知道等他醒来时,跟一群人被关在笼子里。狩猎宴的惨状虽然是魔种作乱,可真相大白之前,他们都是可疑之人。
又饿又渴又困又倦里,谢识衣手里紧握着那块石头,锋利的边缘破开皮肤,尖锐的痛苦让他不要昏睡过去。毕竟一睡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半梦半醒间,他想到了很多事,想到冰天雪地里,被一双苍老的手轻轻抚过头顶时,也曾涌起的片刻希冀和委屈。一年三百多天,老头给他补衣服、给他找吃的、让他不被欺负。
不过,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