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死掉的是你你是你妹妹
坤道说她的道号叫乌有子。
李琮没有戳穿乌有子的谎言,子虚、乌有,这一听就是个假名字。身在乱世,不轻易泄露身份是明智之举。
直到很久之后,李琮认识了一位道号子虚的道君,她才意识到原来乌有子没有骗她。
“谢过乌有子救命之恩。我与妹妹必定结草衔环来报。”
乌有子忙把跪在地上的两个女孩儿拉起来,喃喃道:“天呐!受了皇帝这一拜我岂不是要折寿?不对,不对,我来的时候太早,她还不是皇帝呢……”
皇帝?莫非她是隋帝杨利的人?李琮还没学会如何不动声色,乌有子毫不费力地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和颜悦色地对她说:“李琮,你不要怕,贫道是来帮你的。”
这就是李琮拜师的全部经过。
昭阳公主未曾与任何人说起过这段往事,就连归太傅也以为他是她的授业恩师。其实不然,早在她见识天下清流之首归云书的学识之前,李琮就从一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既通武功、又懂兵法的女冠身上学到很多。
乌有子什么都会,只有一样是一窍不通。
“师长,妹妹是不是要病死了?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乌有子急得抓耳挠腮,摸出一枚药丸叫窦丛吞下。那是云中观观主秘制的不传仙丹,别说是治疗小小的发烧,那可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
哎呀,谁叫她没好好学医术呢。
“李琮,我知你被你那个皇帝父亲伤透了心,可你要知道你的皇后母亲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要不是你那个皇帝爹拖累她生来生去的,以她的实力早就一统天下了!哦,我忘了,李敬还没登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诶,重要的是什么来着?我怎么给忘了?”
乌有子就是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疯疯癫癫的。李琮不介意女师的一些怪癖,甚至对她的话有种莫名的信任。从李敬撇下她的那一刻起,李琮心里就没了这个父亲,与此同时,母亲窦缈的形象在乌有子的反复提及之下越发清晰。
回到妈妈身边就好了。
这是支持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公主存活于战争年代的信念。
“阿琮,为师就要走了。哎呀,哭个什么劲儿?等下次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出现的!”
乌有子走了。
像是一场荒诞的梦境,除了半枚玉佩之外,她什么也没留下。
第二天,李琮外出买药,遇见一脸漠然的窦缈。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与母亲深情拥抱。窦缈笨拙地安慰她,说:“快跟阿娘走。”
“可是,妹妹还在破庙里……”
“妹妹?丛丛儿,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阿娘只生过你这一个女儿呀。”
李琮震惊地挣开窦缈的怀抱,她头也不回地奔回破庙,远远地听见兵甲撞击的声音和一个女孩撕心裂肺的呐喊。
姊姊——
窦丛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小的头颅钉在庙门上,满天神佛一点慈悲也不曾施舍。
“太子殿下,叛军独女李琮已死!”
在被窦缈的手刀砍晕之前,李琮只记得那双浸满寒意的眼睛,那是一双她永远也无法忘记的眼睛。
“那只是一个梦吗?”
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强大而又不着调的女冠,冷血无情的杨昭表哥。
李琮掩面而泣。
她知道,窦丛是因她而死。如果不是因为那张脸,前朝太子何苦要杀一个夜眠破庙的乞儿?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还记得那个傻乎乎的妹妹?她一定知道自己才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临死之前,却还那么绝望地呼喊着她的姊姊……
“丛丛儿提这些做甚?”
窦缈转动念珠的速度越发快了。
“她是个下贱的乞儿,只因天赐的相貌,过了一段她本不该过的日子。”
李琮的笑声越来越大,她浑身不受控地颤抖,像是入了迷,又像是要发疯一般。她放下掩面的手,说出来的每个字是那么轻,又那么充满恶意。
“阿娘,假如妹妹与我长得一模一样,您又怎么知道死的人是妹妹,而不是我呢?”
念珠碎了。
窦缈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表情,跟那串碎裂的念珠一样,再也没办法佯装平静。
留下一个永远不会有人解答的问题,李琮走出了甘露殿。
盛夏正午的阳光那么刺眼,晒在身上针扎一样地疼。浓烈的悲伤给人以窒息的感受,她像是溺死在日光中的鱼,怎么也游不出那片回忆。
李琮浑浑噩噩的,一路上有不少人向她行礼,她略略点头,并不言语。直到一道声音将她拉出似假非真的幻境,那声音清脆悦耳,如鸣环佩。
“阿琮,你这是怎么了?”
哦,原来是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国子监。
李琮低头躲避归太傅关心的目光,她还不习惯将自己的脆弱暴露人前。好在归太傅是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从不会问任何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他轻轻地拍着李琮的脊背,好像在安慰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监中生员众多,人多口杂,用不了多久昭阳公主与归太傅的绯色传闻就会传遍长安。有多少人会叹息名满天下的归太傅竟然也会成为昭阳公主的裙下之臣?又有多少痴心错付的郎君会为昭阳公主的选择而辗转反侧?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李琮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她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比起为死去的妹妹难过,她更希望可以亲手为妹妹复仇。
二人携手向国子监后院走去,重重院门遮住窥探的视线。
昭阳公主也没有看到身后两双紧紧跟随她的眼眸。
“归太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竟让殿下如此念念不忘?”
卢矜看着崔匪的那张脸,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崔郎君,你、你竟然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昭阳公主只把你当作归太傅的替身?
“某该知道什么?”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也罢!也罢!崔郎君,你总有知道的时候!”
可当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谁哭?谁笑?一切尚且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