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损钗头凤(7)
去梁城前,曼卿特意回了趟宛城六小,她之前在这里留下的实习工作,还没有进行交接。
校长早请了新的实习教员,因此见到她时,倒有些吃惊。
不过虽心下鄙夷,脸上亦是很给她面子,不停夸赞挽留。
经过音乐教室时,年轻美丽的女老师,正坐在钢琴前,给小朋友合唱伴奏。
清脆童声透过窗玻璃,悠悠传出,每个小朋友皆沉浸在音乐中,笑靥盈庞。
曼卿恋恋望着那位音乐老师,神态活似几个月前的她,幸福而恬静。
酸气从眼角泛出,渐成滢滢泪花。
离开宛城六小后,她又去了音乐学院。
跟着她的侍卫已不太乐意,生怕她领着他们逛花园,想要借机逃跑,但碍于少帅最近对这女人态度十分友善,因此并不敢惹恼她,只得暗地里多加留心。
宛城音乐学院银装素裹,一排排英美式红尖屋顶被皑皑白雪覆盖,远处,有清道夫在往青石板路成筐成筐倾倒粗盐。
曼卿虽不常住学校,但在寄宿舍有自己一张小床铺。
她拿过纸箱,将杂物慢慢装进箱子,又把压在写字桌玻璃台面下的照片,轻轻抽出,指腹不断在上摩挲。
是她和凌子风、天天的家庭合照。
相片上,凌子风搂着她,而她怀里拥着天天。那时天天才刚出生,除了喝奶,白天晚上总爱睡觉。
那天把他哄起来拍照,他闹得很厉害,拍照时,小肉脸哭成一团,丑丑的,却可爱极了。
毕竟这是她同凌子风生的孩子。
然而现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死在冰冷大海,一个离她千里之外。
世事到底无常。
曼卿收置妥当,抱着纸箱走到门口,最后看了眼悬在书柜边那盆四季兰,多日无人打理,依旧嫩绿湛然。
她犹记当初自己来宿舍报道,是凌子风鞍前马后,为她奔上跑下搬行李,排长队填登记表,领钥匙,打水清扫屋子。
一切妥当,方在霞光澄澈的傍晚,牵她手去学院门口餐馆吃晚饭,安慰她到了新地方不要害怕,他时刻都会陪在她身旁。
翌日又怕她认生睡不安稳,早早来到学院铁门外等她,手里除了拎着早饭,就是这盆长青的四季兰。
曼卿抱着纸箱,走出宿舍时,猛不然与一女同学撞了满怀。
许丝琪刚要发痴,怒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杂种,见是孤孤零零苏曼卿,遂向下撇了撇嘴角,忍住火气没当场说什么,仍走回去,同刚刚那班女学生站在一起。
“现在的人真是什么脸皮都不要,公然和自家姐夫搞在一起,被学院开除后,居然还有脸回来乱晃。我们音乐学院的名声,真是生生让这种人给毁了。”
许丝琪左右打探圈,见苏曼卿周围并没有侍从侍卫陪同。
想必这里是女生寄宿舍,外人进不来,定是极安全的,索性阴阳怪气,开始嘲弄。
她讨厌苏曼卿,讨厌她二婚,带着个拖油瓶都能嫁给赫连少帅。
至今都记得,报纸上占了整幅版面的结婚启示,少帅甚至心疼她体弱,连婚礼都愿一并取消。
她喜欢赫连少帅这般久,蹉跎青春,考了两年才堪堪考上音乐学院,追随他来到宛城。
来到后,才方知赫连少帅已有一关系极亲密的青梅竹马,乃是凌家大小姐。
若是将她同凌静宜相比较,无论出身还是同少帅关系亲近,那她确实比不上,输得心服口服。
可是眼下,这个苏曼卿成了寡妇没几个月,居然就能重新觅得新夫君,还是大权在握的永军少帅,是她朝朝暮暮的赫连澈。
那她可太不服气了。
凭什么呀!不过是个裁缝铺的穷丫头,以前给自己作衣量体,吓得连头都不敢抬,现在居然摇身一变,成为少帅夫人。老天还长不长眼睛了?
“也不知道使了什么下作手段,这样的女人,啧,为了攀高爬上,听说连自己亲儿子都不要,被她远远丢到其他地方去了。”
其他几个女同学跟着点头应和,直骂苏曼卿背弃伦常,蛇蝎妇人。
曼卿知道她们在嚼自己舌根,并不想多做理会,仍抱着箱子往外走。
“出了这种事,我和她同为沛州人,真是羞也羞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沛州风俗败坏,小弟媳爬姐夫床,千古奇谈。也就这种娼妓粉头之流的贱货,能干出此等龌龊事。”
许丝琪眉飞色舞,正得意间,赫然发现面前一群姑娘脸色惨白,噤若寒蝉,仿佛自己身后站着什么可怖的妖魔鬼怪。
她心若擂鼓,半惊半疑转身,吓得几乎身子都站不住,直往地上跌去。
眼前男人戎装利落,眼眸微眯凝着一层冷雾。
“少……少帅……”
许丝琪抖抖霍霍问好,从没想过得到赫连少帅注意,竟是在此等场合之下。
想当初,她为了在少帅面前露脸,没少整幺蛾子,但每次还未近身,就被侍卫举枪拦住。
男人朝她挑眉,淡淡问,“你刚在说什么?”
低沉而磁性的嗓音,若搁素日,许丝琪早就幸福得晕过去,可是此刻……除了发颤,浑身僵硬,嗫嚅着唇瓣,连半个字都发不出。
赫连澈没那么好耐心,见她不开口,便向身侧杨安兴命令,“拖出去毙了。”
说话间,眸光又在许丝琪校服铭牌微掠。
哦,是学声乐专业的。
“毙之前,先把舌头拔了。”
字字云淡风轻,却可轻易摧毁她珍若异常的美妙歌喉。
许丝琪慌得跪下,哭哭啼啼请求,“少帅,不要,千万不要,我知道错了,家父是,家父是……”
她很想把父亲名讳报出,但自己父亲只在沛州颇有名望,现在这里是寸土寸金,名门贵士遍地走的宛城,纵然报出,少帅也定不相识。
没有用的老头。
许丝琪恨自己父亲蹉跎大半辈子,居然都不能在关键时刻护自身周全。
就在她求饶之时,几个五大叁粗侍卫,不由分说上前拽着她细胳膊细腿,对猪仔一般往外死拖。
拖到门口时,许丝琪瞧见安静站那儿的苏曼卿,急忙嘶吼,“学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快救我!”喊完,哭得比杀猪还惨。
苏曼卿抿唇,将手里抱着的那箱杂物放在小桌上,走到赫连澈身边,轻轻扯了扯他衣袖。
半晌,方听男人不疾不徐,“慢着。”
侍卫拖猪的动作停住,许丝琪立刻挣脱,狗一般爬到曼卿面前,泪涕肆流,“学姐,求您和少帅说说情,我真知道错了。曼卿学姐,我们可都是沛州人,身为同乡,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父亲母亲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若我死了,他们可怎么办?”
曼卿想着许夫人以前没有为难过自己,又眼见她哭成这样,只得看着赫连澈,小声说,“算了,她也是无心之失。”
赫连澈将曼卿搂进怀里,向来不愿同外人多语的他,此时冷声道,“看在我夫人面上,暂且饶过你,以后管好你的嘴。”
说完,一手牵着苏曼卿,一手替她抱着方才纸箱,身后是大批侍从侍卫,两人于落日熔金中,遥遥远去。
司徒贝克前,赫连澈用手遮车顶,护送曼卿进车,自己却没有马上跟进。
他关闭车门,压低声朝侍从官说,“那女人全家以及亲友,无论亲疏,都给我毙了。”
敢欺负他家曼曼,哪怕是逞口舌之快,都绝不能饶恕!
侍从官当即会意,连应叁个“是”,遂立刻派人前往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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