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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总归没有回答我那个幼稚的问题,想来也是,周家最完美的继承人“周朗”也有怕的东西吗?
  大抵没有。
  我会在电视屏幕,和铺天盖地的网络讯息中看到他,比如与某某国际珠宝品牌达成协议,股市再创新高,再比如已取得舜天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成为周氏最大股东。
  一时风头无两,以至于我也受到波及,提起我时同学老师会说——“哦,她呀,周朗的妹妹”。
  称不上有天赋,亦不受家族重视,甚至只为了满足老祖嗜血需求而存在的人,是如何一步步攀登巅峰?
  或许很久前温小姐道出过真相,只是如今看来,真真假假,都模糊不清。
  除了实在躲避不开的场合,他很少站在荧幕前,大多请董事代劳,热热闹闹的权钱交易场,所有人都笑着,唯独他在书房夹支烟,远程欣赏。
  应该是高兴的,不然他不会让愚蠢不知世事的我发表意见。
  “希希,”下巴抵在我的肩头,他用半截烟头点点屏幕,“看到了什么?”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虚伪与欲望,可我偏说:“笑容与真心。”
  果然,兄长笑了,震颤中烟灰掉落,苦涩的唇贴来,他叹息:“还是个孩子啊。”
  我不服气,含住他刚咬过的烟头,飞快吸一口,趁他没反应过来,渡进他口中,他倒没怎么样,反倒是我被呛到咳嗽,一边咳还一边嘴硬:“我……咳咳,我才不是小孩子。”
  这人的皮相是美极的,一笑,璀璨夺目,鼻尖一颗黑痣又那样俏皮,他来寻我的唇,含糊不清道:“是,你不是小孩子,你是我的希希。”
  这是他对于宠物的一种纵容,从前我还会问温小姐呢,是你的什么,在他微笑的沉默中,我渐渐明白,他不属于任何人。
  若说“周朗”二字幼时意味存活,那如今,意味着执念与禁锢。
  他逃不开了,困兽般在里面打转,何其痛苦与孤独,尽管我恨他惧他,又不得不承认,众生皆苦。
  我这是被驯服了吗?
  大学生活没有想象中有趣,大概是少了阿森的缘故,住校的请求被独裁者驳回:“你不会习惯。”
  家猫如何习惯自由,洗澡也要人代劳。
  一件一件,连内裤也由他那双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脱下。
  黑长的发在画画时被我随手扎起,此刻有些发翘地覆盖在双乳,清冷月光侧照过来,我们的脸都不甚清明,隐匿在黑暗,好像天边的半轮月。
  浴缸水满,水流滴滴拉拉,手指从胸膛竖直滑来小腹,再往下就到禁忌之地,他就此打住了,往上撩开发,捏住乳头,揉搓起来。
  “你为了谁而作画?”
  是我一时大意,说了不该说的话。
  四年一度的世界级绘画比赛又将展开,同学们无一不摩拳擦掌,课间有人问我会不会参赛,他们一致认为我有极大希望成为华人之光。
  收起黄的,绿的颜料,望向画纸时,我有一瞬怔忡,油菜花田中,少年面孔已模糊不清,只有清风拂过,吹起他的黑发,脚边黑狗吐着舌。
  “我会为我爱之人参赛。”
  扪心自问,我喜欢画画吗?答案自是不喜欢,我只想为阿森画画。
  算来,真的很久没收到阿森的回信,仿佛每次周朗不在,我便收不到信,我宁愿相信的确曾是周朗为我动用关系,也不相信是阿森将我忘却。
  但没关系,他们说我是天才,说我能凭借画画站到世人眼前,那我便去做,努力站到阿森面前,让他知道我很好,让他知道我现在姓甚名谁,让我们仍有聚首之日。
  所以我很卑鄙地向恩师阿尔曼先生打听,他一点不意外,目光深沉掠过我的画作,他说:“希,你总有一天会名声大噪。”
  没细想,我便欣喜地将几幅画,包括那张《田野间的少年》交予他,请他帮我投递参赛,一点也没去想“总有一天”这四个字包含的意味。
  连着几天我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眼眶黑得像个大熊猫,我是亢奋的,除去能让阿森看到我,还有另一种叫我颤抖的可能性——
  若能成名,我便不再是懦弱无能的周家子孙周希,我将有自己的头衔,或许我会收到无数橄榄枝,我有机会逃脱的。
  我那时就是如此天真,以为一切会顺遂心意,但第一关就难住我。
  月光冷冷撒在我的裸体,我是被剥掉皮的猎物,丢在猎人随手可玩弄的地方。
  “不为谁,因为我喜欢。”我对他,温顺又欺瞒,一如近日来所做的。
  白色衬衫的袖被卷起,线条分明的小臂上,一只冷硬的腕表硌得我乳肉生疼,他靠坐在浴缸边缘,双腿大开,令我站在其中,我与他近极了,他抬头,我垂首,四目相接,他将我看穿:“撒谎。”
  我这人就是贱骨头,明明告诉自己别倔,到了这会儿,我又不说话了,看进他的眼睛里去。
  他拥住我,往后昂去,我们双双跌落池中,四溅的水声中,我恍惚听见他无奈道:“你呀你。”
  “我早知道你做不成乖猫,”月光漂浮水面,我不由得想起好久前的一天,但身后滚烫的胸膛又拉我回现实,“但我不想伤害你。”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此刻仰躺在不断晃动的水波,真像一同睡在母亲的胎腹,无比亲密,也无比恶心。
  是谁召我回来,收买道士,让我这个同月同日生人,替他饱受放血之苦?是谁不告诉我真相,一次次在我迟疑之际,故作恶毒周朗,叫我狠下杀心?
  我万分疲惫,他的目的早已达到了,他是唯一的周朗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我不明白。
  他没有再同我做什么,池水渐冷,我扑腾着要起,他揽住我,对我说:“再等等。”
  还不等我问,大厅内沉闷响起十二敲钟声,百叶窗外,非年非节的,忽然炸裂一簇一簇的烟花,窄窄的窗,好像一幅画。
  兄长来吻我的耳垂:“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我在心里说。
  “以后都不用再可惜了,”是那年我对他说“可惜”,我可惜的是烟花易冷,回头,他的面孔随光亮忽明忽暗,嘴角擎笑,眸中有光,他说,“你喜欢的话,每年,不,每天都可以送给你。”
  记忆中,那场烟火十分盛大,直照亮半个B市,持续两个小时不停歇,第二天被市民捅上网,说是权贵讨好情妇的游戏,几分钟就压下。
  这会儿这个权贵和他要讨好的情妇,倒在冷水,任光渐渐冷却,我问他究竟为什么不放开我。
  他闷笑,觉得逼出了猎物本性,自豪呢,但说的话怎么听怎么可怜:“我放过你,谁放过我呢?”
  他摁着我的头,埋在他胸口:“你听听,它想要你。”
  我直击要害:“是他,还是你。”
  他说我太聪明,太完美,但还是给了我答案:“是他。”
  多么得心应手的推卸责任啊。
  我安然度过这一夜,其实懂得他想教训我的是,乖孩子只能有一个主人,不知为何他临时收手。
  哪知是一切磋磨开始前的最后一点仁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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