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2)

  男子背后跟着的是一众恶鬼,他行于其中,脸上因为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但是约莫能够看清他的神情,眼眸微微垂着,神情中是高高在上的仁慈,带着几分虚伪的善意。
  引起他注意的,除了男子银白的长发,还有他手腕上的咒文。咒文看便是拙劣的模仿,并不是真正的咒文。他总觉得有些眼熟,可不就是他在方才他在藏书阁里看过的,姬烨手腕镣铐上同样有的咒文?
  他心里重重疑问浮上来,总觉得自己仿佛抓到了什么线头,顺着直找下去,定能够找到真相。
  此时这画上的男子还没有穿上有太阳眼纹的衣袍,此时看起来像是斩一众恶鬼的普通神祇。
  应当便是鬼界侍君。
  孟齐和他也是同样的想法,低声道:我们现在去他梦里看看,他说不定真的和侍君有关系。
  他们两人一同进了君云烬的梦,面前白茫茫的片,他们在云雾之中穿行,然后慢慢的视线变得清晰。
  天空之上,乌云黑压压的片,他们已经身在君云烬的记忆中,面前是一片乱葬岗。阴林遮蔽了残余的日光,地上的泥土粘腻而湿滑,像是刚下过了雨,他们面前堆积的尸体被泡的发白。
  堆积的尸体看上去都是士兵,盔甲沾满了鲜血,他们有的皮肤已经腐烂,有的断腿残肢。箭羽刺穿他们的身体,长戟上的红缨飘落,空气中都是腐烂的尸体和浸染的血腥味。
  宋悯欢注意到不远处有未燃烧完的狼烟,还有倒下的旗帜,看样子这是刚结束战争。士兵们穿着的盔甲看款式很旧,应当是许久之前最低两千年。
  善善,你过来,孟齐用长戟挑开其中具尸体,触感仿佛是真的样,他从士兵胸口拿出来了块令牌,上面雕刻着剑与冠冕的花纹。
  这是三千年前长乐的时代。
  宋悯欢也掀开了其中名士兵的衣襟,找到了块同样的令牌,令牌上面刻的有戴着冠冕手持长剑的男子,旁边还有剑与冠冕花纹。
  看来这阵法并没有那么容易,还能够还原,想来必定是高阶阵法的种。
  那时候士兵行军打仗前,会戴着刻着长乐标志的令牌。他们祈求长乐战神给他们庇护,为他们带来战争的胜利。
  宋悯欢摸在令牌上,上面男子的面容是空白的,但是哪怕是刻在令牌上,也能透过浮像感觉到男子的尊贵气质。
  这人仿佛生来便应当如此,受万人敬仰,立于高山之巅,垂怜于世间万物。
  阴风刮在脸上,入目之处都是死相惨烈的尸体。他们有的死前还在用自己的身体尝试保护受伤的同伴,有的死时护着胸口,那里有亲人给的信物,还有的至死都在攥着刻着剑与冠冕的令牌。
  他们在这战场之上,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希望神祇垂怜于他们,让他们能够在无情的刀剑下获得线生机。
  在白日尽头,战歌落幕之时,天际出现了道人影。
  那是一道男子的身影,男子同画像上般,穿着身巫祝长袍,银白色的发丝散在身侧,他手里拿着权杖,脸上戴着面具,来到了这受纷乱摧残的战场。
  这是宋悯欢第一次见到这般的侍君,他心里有个古怪的猜测浮现出来。
  侍君站在战场上,两旁都是堆积的士兵尸体,他俯下.身来,伸出手去探地上士兵的鼻息,似乎在确认他们是否还活着。
  他个一个的去探,血水沾湿他的衣袍,他并不在意。他为战死的士兵擦干净脸颊,用干净的白布为他们盖上伤处,这般尸体看上去便是完整的,他用柳枝水洒在士兵的身上,抚平他们经久不散的怨气。
  个个的去翻找,侍君指尖上布满了沾血的淤泥,在泥泞与众尸首间,有声低低的呻.吟传出来。
  具具尸体被移到一旁,夕阳西下,露出来底下士兵的脸。士兵脸色苍白,他还在活着,肩膀处中了箭,唇角干涩,极为艰难的发出来求救的声音。
  侍君用树叶取了干净的水喂给士兵,他为士兵重新包扎伤口,取了他肩膀处贯穿的长箭,腐肉剜掉,上面撒上药粉之后用布条缠好。
  做完了这些,他在士兵旁边放了些清水和果子,随即起身,起身的那一刻被人拽住了截衣角。
  只是拽住他,士兵几乎费了全部的力气,艰涩的嗓音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问他叫什么名字。
  侍君手里还拿着柳枝,指甲处都是脏污,衣服上红了片,都是沾染的污血。
  远处夕阳落下最后一丝余晖,他停了下来,面具下的那双眼无悲无喜,清清冷冷的嗓音传过来,他说了两个字。
  侍君。
  侍君只是名号,哪里算得上是名字?
  说完这两个字,侍君便走了,他检查了整个战场,只救回来一个活人。风沙迎面吹过来,士兵们身体上都盖上了白布,死相看上去庄重了些许。
  最后一抹狼烟燃尽,侍君也消失在战场上。
  宋悯欢在一旁看着,侍君所作所为,像是把良善刻在骨子里,这般的人为何会成为为祸一方的魔头?
  他这么想着,问道:这士兵便是君云烬?
  孟齐:应当是,这是三千年前的战场,他入我们宗门,却是凡间少年十七八的年纪。
  这疑问他们两个心里都有,于是接下来继续看。侍君消失之后便没有出现过,士兵盯着那一抹背影看了许久,在月色之下坐了夜。
  他本名云烬,此后冠上君姓。远离战场之后,他养好了伤,若是有人问他的名字,他便告诉对方,他叫君云烬。
  宋悯欢与孟齐路跟随,见到了许多三千年前的景象。三千年前,不止有人族,还有许多其他的神祇后人族落与鬼界百族。
  三族战争不断,长乐为神祇后人,站在人族这方,他率人族建立了月隐,月隐里是人族和愿意站在人族这方的神祇后人。
  每一族都有自己的旗帜,天冥、地藏,汝泷,赤月,离北战乱杀伐,处处硝烟弥漫,所经之处,都是血染的风沙城池。
  君云烬也未能避免,他为自己信仰的神祇而战,最后死在了战场上。
  兴许是他幸运,或者是神祇垂怜于他,他尸体埋葬的地方是一处神祇后人放置圣物的灵窟,他的灵魂在此地经久未散,直在此地驻留。
  过便是三千年,人间战乱结束,新的盛世更迭变幻,他不知在此地等待了多久,经过千年的风吹日晒雨淋,黄沙掩埋他的尸骨,他成为大漠之上无人问津的缕孤魂。
  沧海桑田,黄沙又变为了泥土,两边是浓重的阴林,直到一名受重伤的少年途径此地,少年失去意识,鲜血浸透他所处的土地。
  孤魂占有少年的身体,重新变成人,他成为了那名少年。少年的双手已断,他想办法找了双死人的手接上。
  世道已变,但是任何时代之下,他相信自己的神祇都会心向良善。那人愿意为死去的士兵安顿尸骨,会将掩埋在腐臭尸体下的他救出来,定还是会心向天下苍生,悲悯于世间万物。
  他追寻自己的神祇,于是来到了天下第一仙门。
  若是神祇在天有灵,希望垂怜于他,他想尽份绵薄之力,替神祇守护这盛世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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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宋悯欢看完整个回忆, 三千年前的景象仿佛在他眼前一直未散去。
  他心中久久没有平静下来,这少年当真是一心向道,与诸多入仙门的少年一般, 心向守护天下苍生,想为这世间添一束正道之光。
  正因为有无数这般的少年, 这世间才能够温暖而充满光明。
  孟齐也有些感叹,若人人都能这般,便是真正的盛世。
  可惜入仙门之后, 路途舛瞬,很少有人能够坚持下来, 也很难保持初心。
  他是不是不知道如今鬼界的侍君便是当初救他的侍君?
  宋悯欢摇摇头, 想必知道些许, 但是不愿意相信。
  他们两个人从君云烬记忆里出来, 出来之后宋悯欢便发觉到了,他身上灵力皆失, 想必是引灵之梦的副作用。
  我们赶紧出去, 他应该快醒了。
  孟齐解了君云烬的睡穴,他们两个人从窗户翻出去,檀木窗合上, 两人沿着原路回去。
  藏书阁的钥匙我会想办法还回去,善善, 有事给我传音。
  宋悯欢无奈道:如今灵力用不了, 我怕是有心无力。
  应当两日后便会恢复。
  他们两人在院子门口分开,各自回了自己峰里。
  宋悯欢回去时,沈映雪并不在院子里,他又去池子里去看红莲,那株受伤的红莲如今又在池子里, 花瓣上多了一道伤痕,似乎是在池子里泡着温养。
  你为何总是受伤?
  宋悯欢看着池中的红莲,眼里多了几分心疼,他总觉得这株红莲和那些红莲不太一样,具体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他伸手碰了碰红莲身上的伤口,一阵温暖的触感传来,红莲似乎在告诉他自己没事,让他不要担心。
  师尊说你受伤了在池子里泡泡就好了,但是伤口这么多,三天两头就会多一道,你是不是和其他红莲打架了?
  宋悯欢这么问了一句,目光落在旁边聚集的一群大大小小的红莲上,那群红莲见到他都会凑过来,想要触碰他的手指。
  他语气里有些不高兴,那群红莲花瓣动了动,似乎都很无辜,其中一个有些着急,把其余的红莲挤到一边,那株受伤的红莲又被撞远了。
  它身上有伤,你们怎么能欺负它。
  宋悯欢看到那株受伤的红莲堪堪维持住身体的平衡,看样子可怜兮兮的,他心里仿佛被戳了下,伸手把那株受伤的红莲捧在了手上。
  总感觉肯定很疼,它是不是会很难受。
  他把红莲捧在手上,雪白的手腕露出来一截,眉目垂着时眼里都是温柔的关心。
  少年指尖轻轻触在红莲花瓣上,袖口的莲纹仿佛与这一株红莲重合在一起,秋水眸倒映着池水,细白的指尖抚摸着灼艳的红莲,衬得那张脸愈发柔和明净。
  院子里的风吹拂过来,拂着少年鬓边的发丝。宋悯欢轻声道:我现在没有灵力,没有办法愈合你的伤口,等我过两日恢复了,便过来帮你治伤。
  不知道我的灵力有没有用,师尊说你泡泡便好可你身上的伤并没有好转。
  宋悯欢站在池子边又陪了一会红莲,他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师尊去哪里了?你们是他的灵识,应当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
  他对着红莲自言自语。
  师尊若是知道我偷偷去了藏书阁四楼,是不是会罚我他这么说了一句,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他。
  这么说完,他还撑在池子边缘,眼睛猝然传来了疼痛,面前陷入了黑暗之中。耳边嗡嗡作响,有沉重的铁链声碰撞在一起,他脑海里一片眩晕,险些没有维持住身形。
  师尊宋悯欢捂住了眼睛,他想起来他如今不能传音,面前什么都看不见了,失重一般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
  他指尖向前触碰到了冰冷的池水,池水溅出来些许。他转过了身,什么都看不见的感觉他非常排斥,他踉跄着想要摸索着回殿里。
  红莲池到房间有一段距离,没有灵力他察觉不到四周的环境,他碰到了院墙边种的骨刺,指尖顿时缩了一下,感觉到了手指刺刺的疼。
  他一路走的很慢,摸到了殿门时,进去踩空,撞上了一边的茶几。上面的茶壶和茶水嘭地一声碎裂,滚烫的茶水洒在衣襟上,灼热的温度传来,他疼的脸色瞬间便白了。
  没有灵力,他便是普通人,如今又没有眼睛,他便连普通人都不如。
  宋悯欢身上被撞的很疼,他蹲下.身来,尝试去把茶壶捡起来,还没有碰到碎片,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师尊?
  他的手腕被人握住,灵力温和的浸润他手上,烫伤的地方顿时便不疼了,他被扶着起身。
  我来收拾,你不要乱动。
  沈映雪小心翼翼的将少年指尖上的水渍擦拭干净,他一直握着少年的手,施了一道法术将地面清扫干净。
  跟着我走,沈映雪牵着人,让人坐在软榻边,不是说了,看不见时不要乱跑,你喊我一声,我便会过去。
  虽然是责怪的话,语气却过分的温柔。
  宋悯欢唇角微抿,他还牵着沈映雪,闻言回道:当时师尊不在,我很害怕。
  你到底是怕再也看不见,还是担心我会抛下你?
  他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够感觉到沈映雪的目光是落在他身上的,这句话像是戳穿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他似乎确实是更害怕后者,于是沉默下来。
  师尊,对不起,宋悯欢闷闷地开口,我也不想这样,但是心底还是会下意识的想。
  喜欢的人太优秀,时常便会有抓不住的感觉,毕竟对方并不是非他不可。
  他心里把沈映雪放的位置实在是太高,说是相当于神祇也不遑多让,沈映雪便是他的信仰。
  正好,我之前便说有话想同你说,那次在阴魇泉里有人将你神魂带走沈映雪指尖摩挲在他脸上,我其实也很害怕善善离我而去。
  我这里有一道魂契,只要结上魂契,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我都能感应到你的位置。而我作为另一方,会永远臣服于你我的生死掌握在你的手里,你可愿意与我结契?
  结契?这是结为道侣的意思?宋悯欢轻声问道。
  并不是这般,很少有道侣愿意结魂契,哪怕是道侣,也没有人愿意把性命交到对方手里。
  沈映雪并没有说,他回道,是这般,善善,你可愿意与我结为道侣?
  一字一句落下来,带着无比的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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