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故人来

  回廊的墙上果然也都刻满了形形色色的男子,但与外殿不同的是壁上的男子皆是衣冠不整,绯色满堂。而且越往里面,越令人震惊,到后面陆修静就实在不忍直视了。
  两人顺着回廊来到了一扇墨绿色的大门前,方才那断断续续的声音至此戛然而止,应该是里面的人察觉到了什么。
  “道长真是不请自来,就这般迫不及待了么?”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陆修静隐在暗处,忽闻此言差点就要答话时才想起来对方在跟朽月说话。
  朽月向来是无所顾忌,胆大妄为的性子充分在此刻体现出来,她也没有回应女人的话,直接不等对方邀请就直接推门而入。
  大门猝不及防地被打开,接着陆修静的世界观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寝室有张宽敞的温香软榻横陈其中,屋梁蛛网密布,一只巨大无比的百眼蜘蛛正吐着蛛丝吊在半空中。
  这些都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在这只大型蜘蛛的躯体之下挂着一个光肌雪肤的女人,她的身体与蜘蛛的躯干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似在进行和合双修。
  魔女抱着蜘蛛面色潮红,眼含露珠,突然见门被推开也颇为吃惊,蓦地向后仰头倒看门外的胆大之人。
  直面暴击,此情此景足以让初出茅庐的道士窒息当场。
  陆修静自小于启宿山悟道,哪里可能见过这般惊世骇俗的场面,顿时目瞪口呆地直愣愣立在门外,只觉两眼昏花,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朽月亦是止步门边,脸上诧异的神色只增不减,饶是如此,她也没打算要退避的意思。
  女人嘴里抿着垂在唇边的几根凌乱发丝,保持仰头的动作静静地盯着来者。
  两方僵持了一会,倒是那只巨型蜘蛛忍不住了,大嘴一张就吐出一股麻绳粗细的蛛丝来向门边喷去。
  朽月轻巧地转身避开却因此进到寝室内,一回头蛛丝已将门给缠得结结实实的,不仅将陆修静给拦在了门外,又将朽月关在了屋内。
  “诛怨,别伤他!”
  魔女不忘叮嘱身上的那只大蜘蛛,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止不住往朽月身上逡巡着,目光灼灼热切,熠熠生辉,像极了在眸子里开了满树繁花。
  魔女的双颊不由地染上一片烟霞,让她整张脸变得瞬间鲜活起来,她几乎忘却自己现在的形象,就这般大胆地出现在别人的视野中。
  陆修静在门口看得心惊肉跳,这时才想起来非礼勿视,忙捂着双眼躲到角落喘口气。
  “宵欢,你该不会真看上那个俏道士了吧?我劝你可别引火烧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若现在就将他解决,也省的夜长梦多,牵连你我!”
  那只叫诛怨的蜘蛛突然开口说话了,兀自摇身一变竟然化成一个赤身男子,他怀里还横抱着春光旖旎的尤物。
  他怀中之女正是魔界四魔老之一的鬼未。
  鬼未从诛怨怀中挣开纵身跳下,轻轻飘飘地落在床上,身肢纤白细嫩,体态婀娜多姿。
  她坐于床衾间随手扯了件纱衣披于双肩,满园春色皆在影影绰绰的红纱里。
  鬼未见面前的这位道士着实胆大,从没人敢见她这模样视线不躲不避的,于是有心戏弄对方,抛了好几个媚眼。
  朽月见之忽地眉头凝起,才知将视线偏移了些。
  “你这女人可真是见异思迁呐,方才还与我醉生梦死,现在就急着对别的男人抚首弄骚了?”诛怨坐在床沿上翘着腿,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鬼未,同时用带有敌意的余光睨视朽月。
  “诛怨,这里现在没你什么事了。要是让夭熙知道你在我处,以那丫头的脾气是不会罢休的,到时候魔君怪罪下来我可不帮你兜着!魔君可就她那一个宝贝女儿,身为魔族公主的准驸马,我劝你还是小心为上。”
  “哼,真是过河拆桥的女人!罢,下次再来找你。”
  诛怨俯身向前亲了一口她的侧脸,谁想鬼未脸上厌嫌之色顿生,一把将他推开。
  鬼未不耐烦催促道:“真是够了,没瞧见本魔老还有贵客么,识相点就赶紧给老娘滚!”
  门口的陆修静不敢再观望下去,想着此刻倒是个好时机,趁着这档功夫赶紧救出被困的十几个仙门道友才是正经,于是偷偷在门口向朽月使了个眼色。
  他示意让朽月先拖住争取时间,之后便从侧廊开溜,偷偷出去救人。
  陆修静前脚刚走,诛怨后脚就愤懑满怀地撕破蛛网离开。
  鬼未从床上下来,赤脚走到朽月身旁,笑意盈盈地拉起她的手柔声问:“这位道长怎么称呼?咦,怎么越看道长越亲切,我们是不是之前认识?”
  朽月看着眼前这位殷切脉脉的美人,内心毫无波澜,随即拂开她的手,退了几步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称呼?朽月这道士当然是假扮的,道士没有道号还能糊弄过去,但若是以真名相告容易被对方察觉。
  朽月转念一想,坑坑别人也不错,遂而直接报出了陆修静的名号:“本道陆崇,道号修静,我与魔老此前并无交集。魔老阅人无数,估计认错人了也说不准。”
  鬼未听了噗呲一笑,浅移莲步又上到她跟前,伸出皓腕来揽住朽月的手臂,嗔怪道:“呀,原来是陆崇道君,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道君仙姿玉貌,清风道骨,倒要怪妾身眼拙未能认出了。不过陆道君千里迢迢来我城中所为何事?咦,难不成是专门为了妾身而来?”
  鬼未又向朽月抛了个媚眼,可惜朽月未能意会,固执地欲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抽开。
  魔老好色也非浪得虚名,见状依旧不厌其烦地将之拽掖过来,身子一歪就要倒在人家肩膀上……
  对方这举动过分轻佻,蛊惑意味显露无疑,但朽月依旧是熟视无睹,坐怀不乱,转睫间顺势握住鬼未的手腕往后紧紧箍住。
  “鬼未!!”
  朽月以自身独有的威严之势警告她,语气冷冽令人如至寒冬。
  “哎呀,陆道君怎的这般生分,鬼未是妾身在魔界的诨号,道君可唤妾身本名宵欢。”
  鬼未笑眸如星地注视眼前人,越看心里越觉得欢喜,心中愉悦的火光丝毫不因他那过分冰冷的言语浇灭。
  “好。宵欢,你的手可以从本道身上拿开吗?”
  朽月只箍住她的一只手,谁想她的另一只手竟偷偷摸摸地探向自己衣襟处,撕拉一扯,朽月的道袍瞬间被松解。
  朽月将握着她的手骤然松开,身子一旋,轻巧地回避这堂而皇之的蛊诱,有意与之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
  “难不成道君是觉得宵欢不好么?唉,也是,道君怎会瞧上宵欢这种人,宵欢心里自然是明白的。”
  鬼未叹了口气,道:“不过宵欢也算是阅遍男人无数,向来都是别人对我投怀送抱,今儿第一次遇见道君这样心如止水的人,又恰巧道君里里外外皆是妾身喜欢的款型,这可如何是好?所以不管道君愿不愿意,宵欢是要定了你这位如意郎君。”
  朽月实在不想与多作纠缠,正要转身离去,不料那魔老将手一扬,房门立刻紧闭。
  一双素手顷刻柔软地环在朽月的脖子上,朽月沉眉垂目,接着胸前不知何时盘绕上一根根长满触角的白色藤蔓。
  藤蔓窸窸窣窣地不断在朽月身上四处溜达,不消一瞬便密密麻麻地爬满全身。
  “白头蔓?”朽月神情微凛,暗知此物有些棘手。
  鬼未的手抚托着朽月的脸颊,轻薄的唇瓣咬了口朽月的耳沿。朽月脸色阴沉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听得她在耳边嗤嗤笑,轻声耳语道:
  “道君怎么连宵欢的独门法宝都知晓?哎,宵欢也不想对道君用它呀,但是道君不愿与宵欢长相厮守,奈何宵欢又对道长一见倾心,世无两全法,唯有痴心人。只望道君莫怪罪,宵欢还从没对谁这般上心呢。”
  那些从手臂上钻出来的白色藤蔓叫白头蔓,是鬼未用自己身上的经脉祭炼出来的法器。
  据说这玩意缠人得紧,一旦被它绑缚住它的触角便会扎进肌肤,与血肉融为一体从而寄生在宿主身上。
  朽月身上的藤蔓为子藤蔓,不能脱离鬼未血肉中的母藤蔓太远,否则将如同附骨之疽,少不得要领略一番钻心蚀骨之痛。
  白头蔓顾名思义寓喻为两人须得白头到老,这是痴情怨女施加在负心情郎身上的一种情毒,能让对方不离不弃地留在自己身边。
  朽月身上倏地腾腾冒起幽蓝色的火苗,顷刻将身上的白头蔓烧了个一干二净,但有些藤蔓触角已然深入血肉,没来得及驱除。
  朽月的青暝炎来势汹汹,魔老却意外地十分顽固,即使脸上的五官已痛苦地扭作一团,双手也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朽月无法,只得用手肘将她击出身外。
  鬼未疼得在地上打滚,身上被烧伤了几处,不过以她魔老的修为,这点伤还不足以致命。
  “你想魂飞魄散吗,还没人敢这般小瞧我的炎火。”朽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颇为狼狈的女人,默默摇了摇头,收回青火。
  鬼未趴在地上巴巴望着朽月,伸出一只被烧伤的手背十分委屈地控诉:“道君,你烫着人家了呢~~”
  这女人真是……
  忍了半天,朽月终于无可奈何地将她拉了起来。
  鬼未正受宠若惊,谁知朽月的手拐了个方向将她重重地扔到了床上,捻动指尖略一施法,床上的锦被旋即将她裹成一团令她动弹不得。
  随即这位‘假道士’转身一个飞踢,在大门轰地碎成一堆木屑之后十分潇洒地离场。
  数千年不见,这个女人的德行可真一点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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