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海市蜃楼(1)

  歌,世间最美的歌,舞,清新脱俗,仿佛就是一位越女迎着清晨的风在竹林中若隐若现地扶着被晨露打湿过的竹子姗姗来迟,一路轻哼着今日的心情。她来了,犹抱琵琶半遮面,脚步轻盈而灵动,足,玉石雕琢而成,踩在光滑的地面,像一盏明媚的灯在转圈,那一双足足以引人入胜,那一双足足以让人神魂颠倒,它动了,在淡蓝色的灯光下,晶莹剔透,如岭南刚剥了皮的荔枝,如西域刚削皮的水晶梨,像月牙儿倒挂在水中,像灯塔漂浮于海面,像雪山撞进遥远的湖水中。如薄雾中朦朦胧胧的仙人足迹,如洛水之上甄宓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一曲笙歌罢了,人间世事难料。歌舞骤然而停,在人不经意间,一切都已悄然无踪,仿佛从未有过舞女,仿佛从未有过音乐,仿佛从未有过生命,而人却还未醒,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整个屋子都沉寂下来,只剩下淡蓝色的灯在不断地闪烁,那个人穿过台榭,抚着每一个从他身侧款款而过的少女的肩膀,然后面带微笑地信步走了上来,轻轻地坐在唐印冬左侧。
  唐蓦秋细看,见男子身形健硕,但是步履轻盈,怀中抱着一把入鞘的剑,剑鞘很短。他穿戴整齐,眉宇间透露着阵阵英气,很淡定,很坦然,应该是有极深的修为,一身儒服更是像极了中年弃考行侠的书生。只是,唐蓦秋隐隐觉得来人很眼熟,她细看着来人浑身每一处部位,却无一处似曾相识,但是又觉得将一切杂糅在一起,又有些隐隐相熟,他到底是谁?
  来人微笑着,沉默着,待到余音散尽后,轻轻点头,问候道:“元兄,石道兄,唐姑娘。三位当世英杰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能请到诸位,可真是不容易,在下在此有礼了。”
  元乞丐为人粗犷,哼了一口气,回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丁小哥。你的剑还在呀,这么些年了,我还以为都断没了呢。”
  丁雨明显是听出了言语中的不善,心中有些抵触,却仍然保持着微笑,轻轻说道:“多年不见,元兄还是如此火爆。我一直都很欣赏元兄的爽朗。”
  石道人若有所思,轻轻地说道:“真是多年不见?”
  丁雨转过脸,看了看石道人,又笑了笑,回道:“是有十多年,没有这样以真面目相见了。故人相逢,得知两位前辈安好,岂不快哉。人生一大幸事,他乡遇故知啊!”
  石道人沉着脸,冷冷地说道:“我们是如何上船的?”
  丁雨哈哈一笑,继而说道:“面对今日之境况,我知道三位心中有万千疑问,但是一切都归集于一点,那就是,小湖村棺材铺的那个疯子就是我。”言罢,轻轻挽了下袖子,轻轻一笑。
  唐蓦秋和元乞丐皆惊呼,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位名动江湖的侠客,只有石道人,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多余的动作,显然他修为很高,而且心中已有所准备,仿佛一切都已被他猜测到。
  丁雨轻轻地看了看石道人,接着缓缓说道:“二位前辈一路沿海南下,难道我们就不能有所防备吗?不瞒二位,小湖村乃南下闽中泉州的必经之处,在二位到来之前,我已在小湖村静候多日。而元前辈为了躲避追踪,一定不会贸然住进小湖村,而小湖村周围只有一处棺材铺可住人,所以,我就等在棺材铺子里。本来在下为了保险起见是邀邹林和天山三剑客与我一道准备先劝服元老前辈的,万没料到唐小姐贸然前来,打乱了我的部署,我见胜算不大,便接着装疯卖傻,眼睁睁地看着元老前辈杀了那四人,在后半夜,送上了西域软骨香,此香本无毒,但是闻之后二十四个时辰不能饮酒,然后我就换了目标,从石道兄那边下手,所以差使唐家少爷封住了石道兄的经脉,同时派人延缓了元兄和唐姑娘相救的步伐,后,故意放二位上船,石道兄好酒,所以船中必有酒,而那日的大雨中,唯有酒可以解除体寒,所以二位定会饮酒,然后一切都落入在下的布置之中了。当然此番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劝三位加入我们海上仙阁,共襄盛举,创造人间极乐世界。言至此处,事情已经明了,不知三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在下定知无不言。”
  无言,许久的无言。沉默地石道人悲愤而又惋惜地说道:“小湖村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大笑,狂笑,丁雨笑得前俯后仰,许久才平静下来,轻轻地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沉默,许久的沉默,再也没有人说话了,四个一脸肃穆的人呆坐着,静静听着丁雨在笑,笑了很久,很久,他就一个人笑着,可能是在笑凡人的渺小,生命的荒芜。
  丁雨一直笑道浑身发抖,才静静地回复过来,转过脸,向为首的一位女奴一挥手,片刻后十五位女仆盛着菜肴徐徐而出。一人送来饭菜,一人送来美酒,一人送来瓜果,五份完全相同的早餐,饭菜用银盘装着,配着银匙和银筷,美酒是金杯乘着的大秦国的葡萄酒。用玉盘盛放着冰镇过各种奇异瓜果,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饭菜很简单,天竺的咖喱,配上牡蛎、虾仁、金蟹肉、鲍鱼和鱼翅炖制的菜肴,饭少菜多,浓香扑鼻。丁雨也不多说,轻轻的举杯,饮了一口,随后执着宽大的银匙便吃了起来,吃相并不优雅,不时大口嚼一块西域的冰镇香瓜,满嘴流油。这时,唐印冬转过脸,若有若无地望向唐蓦秋,轻轻地点了点头,唐蓦秋也学着丁雨的模样,快速地吃了起来,唐蓦秋今生第一次品尝海鲜的美味,不由得越吃越快,顾不得形象,如饕餮般,很快吃完了一整盘。随手取过身后的侍女手中的绢绣,将满嘴的油腻擦拭干净。而后,静静地呆坐着,看着饱餐之后正在品酒的丁雨。
  餐后,丁雨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再邀请三位加入,只是命人将三位送回各自的房间。唐蓦秋归去后,独自坐在房间里,摇着藤椅,看着纱窗,透漏出的光影,落在光滑的木板上,散发出生命的微微香气。这时,房门开了,唐印冬静静地走了进来,轻轻地蹲在唐蓦秋的身侧,抚着她那冰凉的纤纤玉手。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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