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康]一蓑烟雨任平生_分卷阅读_22
洪七公又饮一杯,道:“好。这点缘份也确实太巧,倒是难得。”
完颜康道:“话说得太多,便讨人厌啦。今夜无事,便多说几句。老先生来寻我,一是丐帮的人还回来了,老先生厚道,觉得这也算是一个人情,二是以为我还不须被‘锄奸’想拉我一把,三是知悉我的来历,心有不忍。是也不是?”
洪七公舒了一口气:“正是。你是怎么想的呢?又打算怎么做?你的难处你自己也该知道的。”
完颜康摆弄了下碟子,捏起一只来往前一放,道:“放人只因他们虽然反金,却不是口上说说,拿这理由逼别人做什么事,是自己去做,自己的事儿自己担着,这很好。至于老先生找上门来失陷了,那就另说啦。”
又捏起另一只碟子与前一只并排放着:“我也是这样,你们锄不锄奸,都随你们,我也不怕,你们也试过了。”
再捏一只,排成一线:“我的事情,不须别人操心。路是我自己选的,福我享了,祸我担着。别人不能代我受一切苦楚,就不能对我指手划脚。老先生以为如何?”
洪七公道:“这倒是也不错。然则老叫花手下许多小叫花,也都是听老叫花的,出了事儿,老叫花也不能代他们死,只好尽力搭救,这一回若是救不回来,老叫花也是无法啦。”
完颜康摇头道:“他们自己选了听你的话,是死是活,都自己背着吧。我做事也是这般,别人愿意听我的,我便多为他着想,不愿意听我的,也就自便。”
洪七公道:“这样就说明白啦。”
完颜康道:“我既开了口,索性讨人厌一回。咱们来说几件事儿,我也将事情捋一捋,好不好?”
洪七公道:“这是自然。唉,只盼你想明白之后,不要让大家伙失望,也不要让自己后悔。”
完颜康道:“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担着,有什么好失望后悔的?”
洪七公道:“第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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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康道:“最简单的一个,我有师门,不想跟那位道长打交道。”
洪七公叹道:“这也是强求不得的事情。我看他如今这个念头也息啦,只是关心朋友的孩子,不想你为敌国效力。你又生长在金国,并不觉得它不好,唉……”
完颜康道:“世间本没有两全的事情,我若费心机想要八面玲珑,那是不能够的。”
洪七公嚼了片藕,道:“不错。只要是对的事情,就不要怕得罪人,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至于其他,何必叽叽歪歪。”
“所以,我就懒得说话了。”
洪七公:……
完颜康不禁莞尔:“我肯与您坐下来喝酒聊天儿,不是因为您武功高、辈份高,是因为您做事清爽。”
洪七公道:“你不如说老叫花直肠子。”
“直爽与鲁莽,自信与傲慢,看起来相似,其实差得远啦。”
洪七公道:“我只当你夸我啦。”
完颜康道:“有好些话,说出来像是强词夺理给自己找借口。”
洪七公问道:“难道你要选金国?那是与父母之邦为敌。”
完颜康反问道:“这是第二件啦。宋国有种种不好,你们也没少骂,帮过另人打它吗?”
洪七公道:“我们不是为了朝廷,是为了百姓。”
完颜康道:“我生在金国、长在金国,金国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吗?”
洪七公叹道:“你为金国的百姓,难道金国的皇帝会放弃贪念吗?金人残暴,你或许不知道。你的名字,便从靖康之难上来。”
完颜康低沉地笑了:“难道不是因为宋国君臣无能误国吗?这也能怪到别人头上?一个人,若是做事不成,便要怨天怨地怨别人,那他干脆不要活了。一个国家,也是一样的。”
洪七公怫然:“总有义与不义。”
完颜康道:“说得好,则后周柴家的孤儿寡母,被夺了皇位后居然还活着,大约是赵家人仁义了?牵机药倒是滋味鲜美,哦?”
洪七公微拳的手指一紧,竟说不出话来。
完颜康低声道:“到了他们那个份儿上,比的就是不要脸。只要将国家治理得好了,让百姓不用担惊受怕有一碗饭吃,再不要脸也能维持。可要是人连饭都吃不好,那就什么意思也没有啦。
您知道辽国的常胜军吗?徽宗朝廷为了让投降的常胜军给他卖命,坐视他们侵吞民田,不特如此,还要再加税来奉养常胜军。不止幽云六州,河南河北等地,也是如此。金国南下,幽云百姓心里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洪七公捶桌:“这狗屁朝廷!”
“去帮宋国?走了狗屎运再收回一次幽云,我生长的地方,再受一次这样的磨难?我才不干!靖康之难?百姓不抗金吗?朝廷先跪啦,搜罗民间数千百姓家女孩儿送往金营,数目不够了,再拿贵妇人凑数的。这样的朝廷,我可不敢效力。他们背后捅刀子的事儿可没少干。宗泽被气死了,岳飞被害死了。”
洪七公嘟囔道:“金国现在对百姓也不见得好。”
“是很不好,宋国金国,现在不过是比谁更烂,金国烂得更多一点,就先完蛋,接着就轮到宋国了。您不用担心宋国百姓,金国没那个力气了。”
洪七公道:“可是你?”
“洪先生,我只要过得痛快一点,不想被这些事情缠着。至于别人爱怎么说怎么看,随他们去吧。”
洪七公道:“只要你说到做到,老叫花还有什么好说的?有什么老叫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只要不违背侠义之道,你便说。”
完颜康道:“我与老先生说话,可不是为了说服您帮忙的。现在说第三件,我只是一说,办与不办,看您。我与您说话,可不是为了让您做判官来维护我。”
洪七公心道,主菜来了,打起精神来:“你且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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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康道:“当年的事情,老先生知道多少?”洪七公将丘处机所言复述一回,道:“他心里也懊悔得紧,该早些说明白的。”完颜康道:“您讲过了一个故事,我也给您讲几个。”
将包惜弱所述往事先说一回,仔细看洪七公的脸,见他在杨铁心留下妻子去追李萍时,面现不忍之色,心下微微点头。说到包惜弱被完颜洪烈所“救”时,又一皱眉。说完,问道:“如何?”
洪七公道:“你母亲也不容易,我说她改嫁错了人,现在也还这般说。然则当时情境,我也不能说七尺男儿没做好的事情,却要个弱女子引颈就戮去成全满门忠烈的名声。不过,我还是要说,你那个王爷很不对劲!”
完颜康微微一笑,竖起手掌,掌心向他,不让他说下去:“再听下一个故事。”
洪七公道:“好。”心中却想,原来他不是不在意这件事情,也是打听过了的。
完颜康又将完颜洪烈所述说了一遍,洪七公听得险些拿不住筷子,问道:“怎么能这么颠倒黑白?”完颜康反问道:“哪一句颠倒了?”洪七公皱眉道:“一句也没有,朝廷那群人,就是这么干事的,这个我信。然而这件事情太巧。老叫花行走江湖这么些年,这点警觉还是有的,觉得不对的,终会应验。”
完颜康点头道:“不错。”
洪七公问道:“难道真有内情?”
完颜康又饮一杯酒,吐出一个酒嗝来,洪七公捉住酒壶道:“别喝啦。”完颜康摇头晃脑地:“别动,不喝说不出来。”提起壶来,衔着壶嘴灌了好大一口酒,酒液自唇角溢出他也不管,“砰”一声放下酒壶,缓声将真相说了出来。
洪七公听完,“啪”地一掌拍在桌上,四只碟子跳得老高,骂道:“无耻!禽兽!恩将仇报!”外面乌也紧张的脚步声响起,完颜康扬声道:“没事,且不用进来。”脚步声顿止。
洪七公忽然问道:“此事你又如何得知?”完颜康喝了酒,表情变得慢,没有让他看出端倪来,慢悠悠地道:“我猜的。”
洪七公瞋目:“这样也行吗?”完颜康低声道:“他教养我十四年,心里想什么,我清楚得很。”何况我还看过剧本。洪七公冷静了下来,道:“若是凑巧,是两难,现在你还有什么好为难的?此人与你实有家仇!”
完颜康却不接话了,吐出一个酒嗝来,轻声道:“我爹、我妈、丘处机、我的猜测,都说啦,我家的事儿,就剩杨铁心没说啦。现在他不在这儿,您就权作杨铁心,好不好?您的功夫太高了,设若您在当时,只怕大家都不会出事。”
洪七公道:“你怎么又绕远啦?好,我便试上一试,权作我武艺低微。我若在当时,只怕也要去救义兄的遗孀,总不能让他血脉断绝的。便是被妻儿埋怨,我也是要做的。便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是在所不惜的。”
完颜康一点头:“若活了下来呢?”
洪七公叹道:“自然是要寻找妻儿啦。”
完颜康又问:“妻子带着孩子改嫁啦,见面又怎么说?”
洪七公道晃晃酒壶,里面一滴也没有了,拔了葫芦塞子,灌一大口酒,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看他们过得好不好,过得不好,是我的过错,自然有力出力。若过得好时,还有什么说的?道个歉,走开就是。妈的!有家室拖累就是麻烦,娇滴滴的女人是加倍的麻烦,所以老叫花才不讨老婆。”
完颜康道:“天下人都是您这般想就好了。您现在再来听我说一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