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棋缘 第547节

  计缘皱眉这么一问,应若璃知道计叔叔比较关心大贞之事,所以当然如实且详尽地回答。
  “大贞全国上下群情激愤,上至士豪乡绅,下至黎民百姓,无不怒于祖越来攻,我那庙中祈福者,多有求保大贞战事获胜者,如今就连不少儒生都投笔从军,更不乏随身佩剑的儒生……”
  “哦……”
  计缘缓缓点头,一边的老龙倒是笑了。
  “嘿嘿,有点意思,老朽虽然对人间之事无太多兴趣,但也素知祖越国人道千疮百孔,听若璃的意思,大贞还吃了大亏?”
  计缘已经在掐指卜算了,涉及人道气运的事都不好说,但算未来难,算过去却不用费太多力气,能了解一个大概方向。
  “说白了还是大贞边军轻敌,又是有心算无心,才吃了大亏。”
  掐算不是看录像,在起卦方向这么大的情况下,了解的也不是什么绝对细节,但知道大概不成问题,总的来说,就是大贞军中几乎人人认为祖越国国情极差,也根本没胆子来攻大贞,更认为祖越国现存军队不会有什么战斗力,结果轻敌至败。
  听到这两件事,计缘微微叹了口气,直接起身告辞,老龙也不多留,只是将之前答应的那一小坛龙涎香送给了计缘,不过就算没有应丰的事,本来这酒也是打算和计缘一起喝的。
  出了水府,踏波生雾而飞,没多久之后计缘就落到了京畿府城之中。
  街道依旧繁华,也依然热闹非凡,计缘走在街道上,行人客商往来不绝。
  “卖饼子,新出炉的饼子~~”“冰糖葫芦,又酸又甜咯……”
  “弓箭,卖弓箭了,一石强弓,百步之外可穿祖越贼子衣甲!”
  ……
  计缘在街头走着,耳中是各种嘈杂热闹的对话和叫卖声,视线在街上游曳,虽然模糊不清,但看起来这初冬时节,穿着犹如儒生的人中,十个里面有八个居然都佩剑,挂在腰间扶剑而走,他计缘反倒显得另类了。
  突然间,不远处的茶楼外,有伙计对外大声吆喝起来。
  “有边军消息咯,本茶楼有边军消息,但凡来楼中点茶附送茶点一盘~~~”
  “什么,边军消息?”“走走走,去看看!”
  “等等我,占个座,占个座啊!”
  ……
  街道上听到这声音的许多人都动了起来,一些摆摊的摊贩也有不少叮嘱旁边小贩帮忙照看摊位,自己则赶紧往声音热闹的方向跑,那些街上的读书人和行人中更是如此。
  计缘脚步一顿,随后也加快速度朝着前头走去,等他到了那座茶楼边上的时候,里面的位置早就爆满,但还有人在过来,茶楼桌子那本来一桌坐四人的,现在起码挤着八九人,还有更多人在过道廊柱边上坐着小凳子,或者干脆站着,几乎人人手中都捧着一个茶杯,茶博士端着茶壶一个个倒茶。
  茶楼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几个茶博士提着茶壶四处倒茶,简直如同计缘上辈子记忆中本领高超的公车售票员,在拥挤不堪的车上能做到让所有人买齐票。唯一例外的地方就是柜台边上的一张桌子,那边站着一个拿着纸扇的中年儒士。
  “各位,祖越鼠辈欺我大贞太甚!趁我边军不备杀入齐州,祖越国动荡,所谓军士简直如同贼匪,在齐州烧杀抢掠,更引得祖越国越来越多的匪兵入境,我朝几路大军驰援齐州,先锋已经和祖越匪兵做过数场!”
  “一群混账东西!”“是啊,我恨不能上疆场以报国!”
  “我朝安稳太平,国力强盛,祖越鼠辈不思感激我朝对其大度,竟敢自寻死路!”
  一时间,茶楼里群情激愤。
  第0650章 大贞民心
  这种茶楼的建筑格局就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客人,外围是拆卸式木板墙,只要不是狂风大作风沙漫天的日子,木板墙就会拆掉,在外围廊柱之间有长条的木板相连,可以坐一整排的人,也方便茶楼外的人旁听。
  本来在冬季为了保暖肯定不会撤去墙板,但现在确实敞亮得很。
  计缘过来茶楼的这边的时候,早已没有位置,就是站的地方都不富余,到茶楼的时候基本只能在门口站在,边上过廊上的廊板座位都没了,最后两个板坐正好被计缘前面的两个佩剑书生坐上去了。
  不过人的气质和气度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就是很有作用,计缘到门口站定左右看了一圈,没找到不那么拥挤的位置,本想着在门口站着算了,结果先计缘一步坐上外廊板上的两个佩剑书生,才坐下就看到了一步之外的计缘,看到计缘的样子就一起站了起来。
  “这位先生,请这边坐!”
  其中一个书生伸手相邀,另一个书生也微微拱手,计缘口头上当然要客气几句。
  “你们坐吧,我站着便行了。”
  这么说的时候,茶楼里的情绪正提起来呢,靠近那位持扇先生的几桌人都在叫嚷着祖越无耻。
  两个书生也转头看向那边,见那个持扇书生还没再次开腔,正由茶博士在给他的桌上摆上茶点和新茶,这都是茶客让茶馆添的。
  “先生请勿多言了,长者为大,快快过来坐吧!”
  “对对,我们年轻人站着就行了。”
  哈?你们年轻人?
  计缘余光瞥了一下自己的鬓发,又下意识摸了摸眼角,鬓发乌黑,眼角连皱纹都没有,在这两个年轻人眼中自己那么老么?
  “那好,多谢了。”
  计缘拱手回礼之后,上前两步侧身坐着,脚则放在茶楼外,那边的茶博士眼力也极佳,忙传话过来。
  “那边几位,要什么茶?”
  计缘边上的一个书生赶紧道。
  “给我们三个上雨前春,算在我账上!”
  “好嘞~~”
  计缘等人坐在外头廊板座上,茶博士反倒好伺候,直接绕出来递给他们茶盏,一一给他们倒茶。
  “各位客官请多担待,实在是没有桌凳可供摆放茶盏了,客官只能暂且自己端着了。”
  “无事无事,你去吧!”
  “哎哎!”
  计缘坐在这条廊板座的最边上,虽然一旁还空着能坐下一个人的地方,另外两个明显是好友的书生一个都没坐,而是站在旁边,所以这点地方反倒成了三人放茶盏的位置。
  这会茶楼中的声音也越来越热烈,里头的人不断叫嚷着。
  “这位先生,快说说前方战事啊!”“对啊对啊,快说说啊!”
  “我们都等着呢!”
  那持扇的先生看起来就是个说书先生,下意识地就喜欢吊人胃口,这会端起茶盏润了润口,然后“啪”一下将纸扇打开。
  “要说这几战,真是荡气回肠,前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消息传回,其实是朝廷驰援的军队依旧吃了亏,所以没有大肆宣扬,其实一些官宦子弟都是知道的。”
  “啊?”“什么!”
  “驰援之军还是败了?”
  茶楼中众大惊,一些人茶水都从手中的茶盏里溢出来了,但看这持扇先生的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又没有丝毫担忧,一些聪明人知道后面定还有转折。
  “先生勿要卖关子了,快说说吧!”
  “是啊先生,我等忧思甚重啊!”
  那先生扇了扇纸扇,里头挤着这么多人,显得暖烘烘的。
  “好吧,我说说前方战事的前后变化:话说半年前祖越国贼匪之兵攻破我大贞边境关隘,二三十万人呐,简直人人都是土匪,听说他们的兵卒大多以为我大贞穷困,结果入齐州,发现我大贞百姓富庶,简直就是土匪见了金山银山,一路烧杀抢掠,造孽无数,一些地方整村整村被屠戮,财物被洗劫,妇女被欺辱,连孩童和老人都不放过……”
  “混账!”“这群挨刀子的混蛋!”
  “啊啊……气煞我也!”
  别说茶馆中的人了,就是计缘听着也眉头紧皱。
  “贼匪之兵靠着劫掠刺激,士气高涨,齐州边军被破之后,境内乡勇根本无力抵抗,况且我大贞这些年来国泰民安,更兼教化出众,不说处处路不拾遗,但至少乡间少匪,除了边军,州内各城并无多少兵卒,齐州百姓算是遭了灾了,哎!”
  茶楼内的人一面是气愤,一面也是一起叹着气。
  那先生纸扇一摇,摇头道。
  “随后消息传回,当今圣上下旨,抗击祖越贼子,王师三路,先后进发齐州,同祖越贼子交战……可是那些贼子下作卑劣,简直就是一群土匪,全无军士的骄傲,用尽各种无耻伎俩……最终导致先路大军折损数万军卒,第二路大军同样几番受挫呀……”
  计缘视线从那说书先生身上移开,看向茶楼中的人,许多人都捏紧了拳头,有些人则紧紧握着佩剑,有一股同仇敌忾的愤怒情绪。
  至于说书先生所谓“贼兵下作无耻”才使得前两路大军失利,这种话就明显是对大贞王师的美化了,兵不厌诈,再怎么痛恨祖越人,输了就是输了。
  “可恶,这群贼子!”“我大贞王师怎么可能输给这种混账东西!”
  计缘边上两个书生扶着剑,一只手死死攥着剑柄,连指节都发白了。
  “那位先生,快说说后面如何了,看你此刻神态,我王师定未完全失利吧?”
  里头有人这么问了一声,那说书先生笑道。
  “那是自然,其实朝廷三路大军固然每一路都雄赳赳气昂昂,但真正的重头戏是最后一路,由征北将军梅舍老将军挂帅,领兵走齐林关,所带军将皆是朝中能征善战之辈,还有一位各位不知道的虎将,乃是尹公次子,名曰尹重,尹二公子实属了得,首战就建立大功啊!”
  “是嘛?”“啊?尹公家中竟还有武将?”
  “哎呀,尹公当世大儒,二公子竟然是武人?”
  “尹相家中果然俱是人杰啊!”
  茶楼中一下又议论开了,就连计缘这个当长辈的,也不由露出了微笑,虎儿到底是真的长大了呀。
  说书先生这会老毛病犯了,又开始吊胃口,没有直接讲战事,而是引申讲起了尹重。
  “各位有所不知,这尹二公子出发之前,尚只是一名挂翎校尉,其人有言‘无功无绩不领将职’,否则以尹相的身份,岂能没有将职,但此次凭借战功,梅帅直接点其将位,可谓实至名归……”
  说书先生端起茶盏润了润喉,见众人十分想听尹重的事,赶紧接着说下去。
  “尹将军是尹相次子,自然也是满腹经纶之辈,传言儿时陪皇室读书,成绩皆名列前茅,而其武艺更是不凡,所用兵器在军中独一无二,乃是一对黑色双戟,双臂挥舞无人可挡,谋略出众不说,更有万夫不当之勇!”
  茶楼里议论纷纷显得有些嘈杂,但这会正是说书先生自己也特别想倾诉的时候,于是直接抓起醒木往桌上一拍。
  “啪~”
  茶楼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便来说说王师北上最关键的几战之一,也是尹二公子成名之战,看破贼军目的,自请命星夜疾驰,驰援鹿桥关,率奇兵斩断贼兵粮道,布疑兵迷惑吓退贼军援军,又领百余精骑装作贼军败兵,诱骗一路贼军入围,更在万军之中阵斩贼兵大将……”
  说书先生越讲越激动,一把纸扇扇动飞快,茶楼内的众人都听得热血沸腾,人人都憋着一股劲,拳头反而比之前攥得更紧。
  计缘端起自己的茶盏品了一口,茶水清香味甘,似乎是在茶中还加了陈皮,说书先生的这一番战事描述情绪激动,尹重也确实做得好,在计缘为尹重感到高兴的时候,也发散性地想着如果同样的战术手法为祖越之兵用了,估计就又是卑劣伎俩了。
  计缘听了一会,听的不光是那说书先生的前线战事内容,也听众人言语,感受此间百姓的情绪,随后将茶水饮尽,就起身了。
  国力强盛,百姓齐心,大贞虽一时受挫,但绝非祖越能抗衡的。
  片刻之后,茶博士过来提着茶壶过来。
  “来来,各位客官,添茶咯!”
  那两个听得入神的书生赶紧回头取自己的茶盏,正想同刚刚那个气度不凡的先生说两句,却发现廊板座上,此刻只有三个茶盏,而那位头配墨玉的白衫先生已经不见了,在那茶盏边上还放着两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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