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棋缘 第478节

  在白若心中,得计缘的恩惠,或许这辈子都没办法报答了,毕竟这位仙人道行高绝更不是充满贪欲的凡人,纵然有想要的东西,也不是她能企及的。白若并不奢求能真正入得计缘门下,只能在口中更在心中尊敬这一位“大老爷”。
  鬼城同阴间各司的殿堂之间遥远又容易迷失,若是寻常鬼物逃出鬼城,在阴间大地上可能会举步维艰,光是那阴间浊气就如同风中沙尘,只有在阴间主道上才会好些,但这儿就常有阴差巡视了。
  计缘一行有判官亲自领路,又有两队阴差跟随,所以就算遇上巡视的阴差,也根本不会有谁上来查问路引,此刻就是如此。有一小队阴差在沿着道路一侧走向鬼城方向巡视,他们是从另一条荒芜的路上过来的,那条路的一边是一条浊黄的大河,在阴间迷雾中显得昏暗不清。
  刚走到连通鬼城的主道中间,这队阴差就发现有不同于寻常的事物接近。
  “前头有灵光。”
  领头的阴差左手扶刀柄,右手抬起,身后一队阴差立刻停下戒备,从这里望不到鬼城,只能在阴间浊气中看到有一道荧白色的光越来越近,居然给人一种奇特的神圣感,但和城隍大人及各司大神的神光又不同。
  那白光看似遥远,但行进却不慢,仅仅片刻已经到了近前,也看清楚了那白光是一头浑身散发着荧光的白鹿,然后下一刻才看到前头领路的两位判官。
  “是判官大人,随我行礼!”
  一众阴差退立路边,躬身朝前。
  “缉魂别司巡查,见过文判武判大人!”
  “见过文判武判大人!”
  武判朝着他们点点头,应了一声“嗯”之后,就没再多说什么,一行人继续向前,很快消失在路边阴差的视线中。在这期间,路边的阴差们的视线全都在白鹿和计缘身上,甚至连边上的张蕊和王立这个凡人都忽略了。
  “头儿,那骑鹿之人是谁?不是咱阴司的大神吧?”
  领头的阴差看看左右,点点头道。
  “自然不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一位就是计先生。”
  一众阴差恍然,对于计缘,他们只闻其名不曾见过其人,但现在想想,刚才见到的样子确实很像传说中的计先生。
  在他们看计缘的时候,计缘则在看着这些阴差来的路,之前去鬼城的时候脚步比较匆忙,现在则能更仔细观察观察了。
  京畿府照理来说是只有一座鬼城的,但这里的阴间范围却不小,之前没注意,现在看来,似乎还有其他的路延伸,那队阴差也是从其中一条路那边巡视过来的,不知道路的去向是哪里。
  计缘想了想,还是直接开口询问。
  “敢问两位判官,之前那一队阴差巡视的路径可有讲究,若方便的话,计某想了解一下。”
  阴间的这种事情在阴间虽然属于公开的秘密,但在阴间之外,就算是计先生这种高人,知不知道其实都属于正常的,毕竟也没什么好了解的,也属于阴间一种约定俗成的忌讳,几乎不会外传,所以两位判官也没多想,还是文判望了望远方开口说道。
  “回计先生的话,那些道路延伸的方向其实大多也是鬼城。”
  “也是鬼城?”
  计缘低语着。
  “不错,每逢阴司巨变,嗯,小神打个比方,若如今京畿府的整个阴司神道彻底覆灭,鬼门关把手不再,众鬼脱逃,刚刚我们去的地方,就会慢慢变为一座死城,直到有新的阴司神道出现,视情况而定,可能沿用老城,可能就慢慢会有一座新城。”
  计缘点点头,还没说什么,倒是一边的王立开口问了,这么久了他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那为什么不一直沿用老城呢?”
  “呃呵呵,那自然各有考量,也有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两位文判此刻虽然是面向王立的,余光更留意计缘,所幸后者面色平静,并无多加追问才心中微松。
  不过判官那种话不说尽的感觉,计缘又怎么可能没感受到呢,只不过人家既然不太愿意说,他计某人也不会真就这么不识趣硬要以身份压人。
  没过多久,一行终于到达阴司官办地界,计缘前往城隍大殿见了见城隍,白若更是跪谢城隍大恩,但此外也没什么其他事可以说了,只是寒暄几句聊了会儿天之后,计缘就告辞离去了。
  大半个时辰之后,计缘觉得差不多了,也终于向城隍辞行,这次是城隍亲自相送,一直将计缘送到了鬼门关外。
  王立和张蕊亦步亦趋地跟在白鹿两旁,回头看看越来越远的鬼门关方向,那边的城隍和阴间各司大神都以持礼状态站在关前,那恭敬程度就不用多说了。
  周围的模糊感再次出现,在王立和张蕊的频频回头中,某一刻已经跨越了阴阳界限,一步踏出就到了阳间,这时候王立再回头,看到的只是黑夜中安静的城隍庙,顶多能看到内部长明灯的光亮。
  “呼……终于出来了!谁能信我一个书生,没死就去过阴间了!”
  坐在高大鹿背上的计缘低头侧颜看看王立道。
  “那你可有的吹了,你见的事情,纵是修行中人见过的也不多。”
  “嘿嘿,王某都记着呢,找个地方就把它写下来。”
  王立说话的时候看看一直往前的白鹿,若非亲眼所见,他准不信这就是他书中的“白夫人”。
  “对了,我们现在去哪啊?”
  “去土地庙,拿回我的肉身。”
  白鹿侧目看向王立,开口说出的话的声音和之前的美妇人一样,只是更有种空灵高洁的感觉。
  土地庙距离城隍庙不算太远,只是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到达,远远看去,高大魁梧的京畿府土地爷已经站在庙外拱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计先生,多年未见,风采更甚啊!”
  计缘从鹿背上下来,也远远回礼,他和这土地爷是有交情的。
  “土地公谬赞了!”
  行路几步已经到达近前,而白鹿则直接曲起前腿在土地公面前跪下。
  “土地爷大恩,白若毕生不忘!”
  京畿府土地爷是计缘见过的最高也最豪爽的土地,闻言爽朗大笑。
  “哈哈哈哈哈……见白夫人有如今气相,也不枉老夫和计先生一番苦心了。”
  《白鹿缘》的故事土地公当然也早就听过了,也觉得故事很好,索性就叫白鹿白夫人了,说完这一句话,拐杖往地上一杵。
  “咚”的一声,地面下陷之后又起伏,一只好似沉睡中的巨大白鹿出现在他脚下,模样和现在的白若一模一样。
  计缘看向一边白若道。
  “去吧,重回肉身。”
  “是!”
  白若一步步走向肉身,随后往肉身处一躺,就完美融合了进去,没有一丝一毫的隔膜存在,等白鹿回归完整并起身后,甩了甩头,只觉眼中世界更加清晰,心中杂念也少了许多。
  计缘并未同土地公好好叙旧聊天的意思,土地公也无拉着计缘的想法,等白鹿适应真身的时候,双方也就此别过,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计缘和此方土地的状态。
  黑夜中,计缘骑鹿而行,到了远离庙司坊的时候,他才从鹿背上下来了,步行几步之后回头看看白鹿。
  “《白鹿缘》至此可告一段落了,白若,今后记得好好修行。”
  王立也面露喜色,附和道。
  “我的《白鹿缘》终于可以真正完结了,等下一场我再说《白鹿缘》就又能多出两回,一定惊艳四座!”
  计缘看着白鹿重新化为人形,似笑非笑地对着王立点头,随后步行离去,张蕊等人心头一惊,想要赶快跟上,却发现计先生的背影已经越来越淡,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姐姐,我们?”
  张蕊本能的有些着急,王立她当然指望不上,只能询问白若。
  白若有些失神地望着计缘消失的方向,淡淡道。
  “大老爷是真正仙人,我们跟不上的,有这一场缘法已经很难得了……”
  第0560章 游梦之意亦可抽剑
  计缘离去得很潇洒,但倒也不是真的就此消失不见了,而是在街头拐道,朝着尹府的方向走去,他虽然并没有刻意加快脚程,但步伐轻快,在此时寂静的京城中穿街走巷也算不慢。
  “咚——咚、咚、咚……”
  “嗒……”
  有打更的锣声和梆子声远远传来,随后是一声清远的吆喝。
  “天寒地冻~~~”
  黑夜中,两个更夫一个提着锣,一个拿着梆子,沿着街道一侧,一边搓着手一边走着。
  “咚——咚、咚、咚……”
  一人敲完锣,另一人跟着敲了一下梆子,然后张口吆喝。
  “嗒……”
  “天寒地冻~~~”
  两人过了一个街口,远远能看到尹府大门上的灯火,一人搓着手哈着气,低声对着旁人道。
  “哎,你说尹公是不是快不行了?”
  这种话换白天或者人多的时候,他们是万万不敢说的,但此刻街上空无一人,两人也就敢压低了声音私下说说,以此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寒冷上扯开。
  “难说啊,这么多大夫都看不好,不说宫中御医了,各方名医来了一波又一波,都是来给尹公续命的啊!”
  同伴闻言摇头叹息。
  “哎!那些书生常说,当今圣上多亏了有尹公在,如今才吏治清明天下升平,尹公若是去了,圣上未必不会被奸佞馋臣所蛊惑啊。”
  “谁说不是啊,老百姓哪个不盼着尹公长命百岁啊,听说婉州那边好几次聚万家灯火,在广洞湖为尹公放灯祈福呢。”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但尹公这病没起色,又有什么办法呢……”
  两个更夫说着都唉声叹气的,本来高官的事情轮不着他们小民讨论,小民也不会去讨论,因为根本听不着什么大人物的事,但尹兆先如今俨然是大贞的传奇人物,谁都听过几个版本的尹公故事,若非尹公是当朝大员,换了一个前朝大臣或者已故大臣的话,估计说书的得编出不知多少个版本的书来。
  一人还想说什么另一个用手肘杵了杵旁人的胳膊,示意不要乱说了,同伴抬头一看,才发现街对角有一个白衫先生正在缓缓走来。
  “咚——咚、咚、咚……”
  “嗒……”
  “天寒地冻~~~”
  两人赶紧敲锣敲梆子,执行一轮本职工作。
  计缘远远地的迎面走来,听闻这声响,他虽然听到了更夫的对话,但也只是远远朝着两人点了点头就路过了,两个更夫则下意识露笑也向计缘点头,等点完头又有些后悔,随后一直前行甚至都不回头。
  前头街口拐道,就走入了一条更大的街道,正是皇城正前方靠右的荣安街,大名鼎鼎的尹府就在此处。
  计缘到达尹府门前的时候,见除了府邸大门口的两盏大灯笼亮着,尹府内并没有什么灯火透出,但在另一种层面,展现在计缘法眼之下的尹府则内外通透大放光明,浩然正气隐隐映射天际,使得高空都显清亮。
  “呵呵,尹夫子搞什么名堂呢,八成是青儿的鬼主意。”
  计缘丝毫没有为老友的身体感到担心,这么笑了一句,倒也不急着进去,大半夜的都熟睡了,哪是访友的时候,不过这都没几个时辰就天亮了,也没必要专门破费去住一晚客栈,所以计缘干脆入了一条街对角的小巷子,找了个相对干净顺眼的角落,是在一处屋后檐下的墙角,就此一腿盘着一腿曲起,手肘抵膝以拳枕头,闭上眼睛就这么睡去了。
  这一觉,不光是休息,也是体会“游梦”之妙,恍惚之间,计缘于身外虚处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看睡梦中的自己,脚踏清风而去,这一去并不是御风,但风却好似随着计缘的念头四处吹拂,偏偏又显得极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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