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玉纳珠_分卷阅读_2

  萧山低头接着道:“老祖宗不用太过焦虑,虽然皇帝降罪,可是圣上乃是明君,加之二妹的关系不会不分缘由,而且责问的圣旨毕竟还没有到玉石镇的地界,事情便还有转机……温将军正巧要来玉石镇游玩,明日,将军的车马就该到了……”
  老太太眉间一直紧锁的皱纹,这时才见了几许舒展。她点了点头:“如今你是当家的,这等大事,自然是由你拿捏着做主。”说到此处,她微微停顿了下道,“……听说六丫头与王家解了婚书?”
  萧山的头低得更低了些,恭谨地道:“是,不过毕竟是被王家下了休书,孙儿顾忌着旁人的闲言碎语,并没有让她马上回府,如今,她住在外院里,我让管家每个月给她支了五两银子度日。”
  “五两,不算多啊……”
  “老祖宗前些日子曾经说过各宅后院自当节俭度日,不得铺张,以免落人口实。所以给她五两度日,虽然少了些,可若是节俭得度,当是不愁米面的。”
  老太太微微一下:“是呀,你虽然只给了她五两,可听说又送去了许多的衣物器具,加之你又跑得勤,应该是不缺什么……”
  说到这,老夫人突然转了头,细细打量着自己英挺的孙儿,出声道:“听说她改回了袁姓?”
  “是,孙儿以为她既然已经被王家休离,倒也不好再冠以萧姓,倒不如改回袁姓。”
  老妇的眼儿冒着与她年龄不相称的精光,一字一句地说:“你让她改回袁姓,该不会是还动着将你的六妹收入你房里的心思吧?”
  萧山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微微抬了起来,昔日冷峻的青年,如今全然是成熟男子的沉稳内敛了,就算祖母突然语出惊人,也丝毫未见慌张。
  “老祖宗,孙儿做事自有分寸,绝不会玷污萧家名节分毫。只是现在萧家祸事近在眼前,这等儿女小事,您还是莫要操心得好。”
  这话便是请老祖宗不要再问下去的意思。
  萧老夫人知道自己这位孙儿甚深,看似恭谨谦卑的一个孩子,可是却是有主意的,当年家中长辈做主,将萧玉珠嫁入王家,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一般,这家里闹得乱成了一锅粥。眼看着这几年萧山慢慢断了心思,也娶妻收了心性,似乎快要忘了那段荒唐。可没成想,那六丫头竟然被王家休离了回来,这惦念了许久的念想,又眼巴巴地递送到了眼前,也难怪那萧山是要有所举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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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 章
  想到这,本就跪在经堂前一天的身子愈加倦怠乏力了。她一时也是与长孙无话可说,只是温言示意着他退下。
  眼看着高大的青年转身离去,她才对自己身旁的婆子说:“一会去东院,跟景年屋里的说,六丫头虽然被休离了,那是他王家不识宝,虽然她如今改回了袁姓,可萧家的家谱并没有撤名,她总归是我们萧家养大的姑娘,也不好回来多时却不回府,老身打算今晚叫六丫头回来一起用饭,叫她准备着个六丫头爱吃的菜品,免得冷落了孩子的心肠。”
  吩咐完这一切后,她又重新合拢了眼儿,慢慢地击打着眼前的木鱼……
  老夫人的一句话,却是让东院有些鸡飞狗跳,忙乱成了一团。
  萧山的母亲王夫人,这几日犯了头疼症,正勒着一条夹了棉儿的勒额,裹着锦被哼哼呀呀地倒卧在自己屋里的暖炕上,可听了婆子的话,本来病恹恹的身子活似刚出水的鲤鱼,一扑棱便挺了起来。胳膊支着暖炕的炕沿儿道:“你这婆子,是不是一路跑得风大闪了口舌?给我重新细细地说一遍,老祖宗真的让……她回来用饭?”
  婆子无奈,只得再将老祖宗的话一五一十地再学了一遍。
  王夫人伸着脖子听完后,目光登时变直,胳膊一软,重新倒回在了暖炕上,无力道:“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待婆子一出门,王夫人又似回光返照一般,再次挺身坐起,冲着暖炕一端的自家老爷道:“萧景年!你还有心思鼓捣那几件破茶壶!我们萧家这是又要引入祸水了!”
  萧山的父亲,萧家的大老爷萧景年倒没有妻子那般的气急败坏,他正安坐在雕花的炕桌旁,翘着三绺美髯,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几件朱砂茶器,头也懒得抬起,哼了一声道:“总归着是要抄家,到时候树倒猢狲散,若是能保命,你我不知被流放到何处,这个宅院也不知是谁的了,甭说来了祸水,就是点着把火烧他个精光又有何妨?哎,只可惜我养了二十年的这几套茶山喽,也不知是要便宜给哪一个龟孙,他可要想着用热茶日日养壶才好……”
  萧景年打小跟巷口江湖打把式卖艺的学了几套气功,虽然练了几日便荒废了,可养气的功夫也算是五岁开的蒙,放眼西北无人能及,就算火烧了眉毛,也不紧不慢唤人来灭火。
  可是王夫人缺少了夫君这等自幼坚实的练气功底,本就忧心此事的她,一口气略喘不上来,真是有一头撞死在夫君面前的心思。
  “都到了这步田地,你竟然还自顾着心疼破茶壶!我跟你说,就算我们萧家明日真的被抄家问斩!我也不准萧玉珠那等狐媚再登回我萧家的大门!”
  听到这,萧景年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茶壶重新放回到炕桌上,斜眼看了看自己的夫人道:“就算不念及玉珠是你的养女,那也总归是你二哥家的儿媳,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可是午时多吃了几块臭腐乳!”
  王夫人习惯了自家夫君的嘲讽,不以为意地自当略过,只恨恨地说道:“当初见她也是乖巧的,这才将她许配给我的侄儿王昆,可是哪里想到她竟然这般不守妇道,搅合得我王家乌烟瘴气,现在被休了回来,就应该找个尼姑庵将头发给绞了!老太太这就是佛经读得多了,也太菩萨心肠,竟然叫她回来!”
  她说得义愤填膺,一旁的萧老爷却不以为意,品琢了一口自己新沏的热茶后,冷哼了一声:“合计着,你给玉珠的是天地难求的好姻缘,被休了就是她不知好歹!那当初这般好事,怎么不见你给五丫头留着。那病怏怏的俏表哥稀罕得跟人参果似的,你们王家得多少年才能结出这么一个来,你当娘亲的,也不给自己的亲闺女留一口鲜嫩的……”
  王夫人最听不得夫君跟自己顶嘴,见他嘲讽起自己病弱的侄子,当下中气一提,瞪圆了眼道:“萧景年,你不用跟我阴阳怪气的。当初为什么要急着嫁她,你又不是不清楚!非要她跟山儿闹出了什么丑事来,你这当爹的才脸上有光吗?再说让她嫁的是老祖宗!你这当爹的心疼六丫头,当初怎么不见你跟你娘这般的来劲儿?”
  一提到老祖宗,萧老爷如捅了锥子的猪皮气囊,一下泄了气,便不再作声,只是一扭头,端着茶盘出了屋子,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王夫人气得倒在热炕上又辗转了几个来回,一看时辰也不早了,便长叹一口气,解了勒额起身了。
  她还是个姑娘时,便是个要强、好张罗事情的。成婚后,自己的夫君又是满身的公子哥儿的习气,不大爱管事,王夫人更是从家里忙到了家外。
  虽然满心的不愿,可是老祖宗发了话,她就得抖擞起精神,将这顿家宴办得圆满。
  既然是家宴,重要的便是人团圆。王夫人一边命仆人准备晚餐,一边派人送信,将子女们叫回到东院里。
  她一共生育了六个子女,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凑成了三个“好”字。只不过当初女儿老六出生的时候不幸夭折了,所以健健全全长大的,只有五个。
  后来老太爷的忘年交,当世的玉雕大师袁中越不幸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玉珠。老太爷便做主,让自己的儿子萧景年收养了当时只有六岁的玉珠,同时补下了萧家大房早夭老六的空缺,也算是给死去的六丫头积下了一份阴德。
  是以,知道六丫头萧玉珠并不是萧家亲生的人并不是很多。一般的外姓人,也只当那萧玉珠是萧府里正经的小姐。
  不过萧家的几位少爷小姐却是知情的,对于这位六妹回府也是百感交集。
  萧山身为一家的主事,是最后才听到自己的六妹要回府吃饭的。当他停下手边的事情,急急赶回来时,一辆毛驴拉着的青布毡车已经安静地停在了萧家的后府宅门前。
  玉珠正慢慢地扶着丫鬟珏儿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西北入夜骤然变冷,可她略显单薄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絮薄棉的黑色披风,里面隐约是件白色的棉布窄裙,怎么看也是不够御寒的。
  萧山微微蹙眉,走上前去,低声道:“不是给你送去了三箱衣物,怎么只穿着这么薄的一件衣氅便出门了。”
  玉珠抬头看见了萧山,便向他鞠礼道:“大哥,您回来了。”
  这一句“大哥”从她粉嫩的樱唇里吐出,竟是有种说不出的生分,听得萧山的心不由得在寒风里又转凉了几分。
  看着萧山的面色微微一紧,玉珠倒是温婉地一笑道:“大哥送来的衣服,我都很喜欢……过段时间,再穿吧。”
  这话里的意思,萧山琢磨了一下,便听懂了。
  玉珠是在三个月前被王家休离的,而就在一个月前,玉珠的前夫王昆病重。
  按着大魏的习俗,妻子当为病弱的丈夫祈福,还要远胭脂,不能身着艳色。自己送去的那一箱子衣服,虽然格调典雅,但是颜色却不够沉肃,而玉珠此时通身的黑白色,俨然是在为那快死的王昆祈福呢!
  想通了这一点,萧山的嘴角紧紧一抿,想要说些什么,可临到了嘴边又全都咽了回去。只是将自己马车上的一边备用的黑色狐皮外氅取了来,递给了一旁的珏儿道:“去,给六姑娘换上,这么冷的天,只让她穿这一点出门,你是忘了该怎么做差事了?”
  珏儿是玉珠从萧府里带出去的,对于这位一向不怒自威的萧家大少爷也是敬畏有嘉。听了他的吩咐,立刻接过了外氅,替六姑娘披挂上。
  幸而六姑娘一向善解人意,虽然看着那件男试的外氅略微一犹豫,到底是没有当着下人的面卷拂了萧山的好意。只虚虚地披在身上便入了后院。
  萧山知道自己的六妹虽然寡言少语,却从小便极为谨小慎微,六岁时入了箫府时,毕竟已经有了自己亲生父母的记忆,知道自己乃寄人篱下,不可与另外两个萧家的小姐同日而语,所以处处都谦虚忍让。
  可是这一次,是她出嫁后第一次回到萧家,却只能从仆役出入的后门入府,着实让萧山心内不大舒服。
  “哪个混账当的差?怎么让玉珠从后门入府?”见大少爷冷下了脸面,后门处当差的仆役们都有些着慌。
  倒是六姑娘清亮温婉的声音替他们解了围:“是我叫车夫带后门停的车,如今府内事多,从后门入内也方便些。”
  萧山敛着浓眉看着她,最后没有说什么,挥手示意仆役们退下,又唤来了府内的小丫鬟引领着玉珠先回到她未出嫁前的闺房里净面换衣——西北到了晚上风沙甚大,玉珠的那辆简陋的驴车显然是四面透风的,在用饭之前,自然是要好好梳洗一番。
  待闺房的房门打开,跟在玉珠身后的珏儿微微惊叹了一声,等到小丫鬟打了温水,又取了衣服放在榻上转身出去后,她有些掩不住惊喜地说:“六姑娘,这里简直跟您出嫁前的布置是一般模样,就连您绣了一半,放在笸箩里绢帕也好好地放在那呢。可见,老爷和夫人还是疼爱六姑娘您的……”
  玉珠立在屋内,也细细打量着四周的帷幔摆设,这间屋子是她住过八年的。按理说应该闭着眼都能记忆起这里的桌椅布局。可是现在再站在这里,却有些恍如隔世,剩下的也不过是记忆里仓促出嫁时满眼的红色而已……
  而今出嫁时红烛朱幔皆已经撤下,又恢复了昔日模样,留着这屋子的人,也算用心得很。
  珏儿也恍惚想起了当时的伤感,正想宽慰六姑娘几句,却见她已经早就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泰然,也不急着洗漱,反而转身打开了屏风后的拢箱,翻找了好一会后,终于翻检出了一个压在衣物下的包袱,打开一看,里面包裹着的是一整套的雕琢玉石的器具,只是那工具都老旧得很,一看就是新物。
  翻检到了这包袱,玉珠的脸上倒是浮现了几许真心的笑意:“总算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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