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_分卷阅读_122
☆、第125章
大婚前夕,瞿陈氏高涨了好些时日的情绪陡然间低落下来,礼单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筵席菜单没心思商榷,就连明日送亲的一应杂项都静不下心来打理。
强撑着跟耶律大娘一众忠仆交代了几件还未定章的琐碎,瞿陈氏坐不住了,决定到女儿的小院子看一眼。
沁瑶得了母亲的嘱咐,这时已歇下了,听见母亲来了,怔怔地从床上坐起道:“阿娘。”
瞿陈氏挨到床边坐下,借中床前的羊角灯打量女儿,见女儿睡眼惺忪,一头乌发散落在肩膀上,花朵般的脸庞白璧无暇,轮廓还带着几分孩子气,心中一酸,将女儿搂到怀里道:“我的乖儿,明天就要嫁人了,叫阿娘怎舍得……”
沁瑶的睡意登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忙从母亲怀里起身,扶着她的肩膀仔细打量,果见母亲眼里闪着泪花。
沁瑶一愣,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阿娘……”
瞿陈氏压抑了好些天的情绪终于土崩瓦解,眼泪如串线珠子掉下来,搂着沁瑶道:“好孩子,阿娘不是难过,就是舍不得你,你说咱们母女相处的时日怎就这么短。想当初,你才三岁就被爷娘送到青云观,刚跟你师父学本事那会,连个马步都扎不稳,栽了多少跟头,阿娘躲在边上瞧着,心里那个难受啊。阿娘恨啊,恨自己前世不知造了什么孽,两个孩儿都这般病弱。更恨自己没法替你生病,白白害我这么小的孩儿吃这样的苦。”
沁瑶一个劲地帮母亲抹眼泪,自己也哭道:“阿娘,您别这么说,这些事怎能怪您呢?”
瞿陈氏摇摇头,胸口仿佛沉沉压了一块大石,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后来你学了一身本事,总跟你师父出去捉妖,每回你出去,阿娘的心就揪着,就怕你出点什么差错,晚上睡不着,白日吃不香,非得亲眼看着你回来了才放心。前几年,听你师父说等你及笄之后就不必总跟着他除祟了,阿娘就天天盼着你及笄。可好不容易你及笄,这才几天啊,我儿就要嫁人了,阿娘细想开去,咱们母女俩这些年朝夕相处的时日真真少得可怜,怎不让阿娘难过。”
沁瑶搂着瞿陈氏的脖子,额头抵着母亲的脸颊,哭道:“阿娘,您别说了,女儿也舍不得您和阿爷啊。”
瞿陈氏伤心了一回,转头看沁瑶,见女儿小鼻子小脸哭得通红,白净的眼皮都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心中一惊,懊悔不迭道:“瞧我,光顾着难过,倒惹得你也跟着伤心,哭成这样,明日怎么梳妆?好孩子,阿娘虽舍不得你,心里高兴着呢,快别哭了。”
一边说一边轻手轻脚地帮沁瑶擦干泪痕,又让采蘋吩咐婆子打了井水来,缴了帕子敷在沁瑶的眼睛上。
换了几趟水,见沁瑶的眼睛总算没那么肿了,瞿陈氏这才放下心来,想起一件关键的事,从身后取出一本包着书皮的图册,放在沁瑶跟前,
又让采蘋等人下去,一本正经对沁瑶道:“好孩子,明日成亲,有些事阿娘得提前教教你。”
沁瑶好奇,打开图册一看,哎呦一声,又烫着了似的将书页合上,飞快地躲到被子里,从头到脚将自己裹住。
瞿陈氏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女儿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傻孩子,夫妻敦伦本就天经地义,明日就要成亲了,这事能躲得过去么?不好好学一学,明晚上准得吃苦。再说了,世子还那样年轻,又生得那么个模样,闺房中的事你要是啥也不懂,当心被别人趁虚而入。”
沁瑶本来用手捂着脸,听到这话,拿开手,哭笑不得道:“阿娘,他不是那样的人。”
“好好好,他不是那样的人。”瞿陈氏将画册二话不说推开女儿眼前,“正因为不是那样样的人,你就更该懂些房中事。你别躲,听阿娘跟你说,往后你们小两口能不能过得蜜里调油、和和美美的,这里头可大有学问呢。你瞧,这画册别看不起眼,里头画得真不错,听说是宫里一位画师穿出来的,真正千金难求,阿娘也是托了好些人才买到的。”
沁瑶听母亲说得这样言之凿凿,心中不免好奇,犹豫了一会,终于忍着害臊悄悄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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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不亮,沁瑶便被瞿陈氏带着一帮仆妇从被窝里一把拎出来,梳头梳妆穿嫁衣。
瞿子誉昨日就将清虚子跟阿寒接到了瞿府,师徒俩一个满腹心事,一个憨笑连连,都在堂前候着呢。
瞿子誉昨夜辗转了半夜,睡得并不踏实,早上起来,有心再去妹妹的小院看上两眼,但瞿府一大早便宾朋盈门,他忙着迎来送往,也就彻底歇了心思。
晨时刚过,澜王府迎亲队伍便来了,除了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官蔺效,另有帮着迎亲的太子、吴王等人,迎亲阵仗前所未有的显贵。
另有文官数十名,领头的正是翰林院莫成和王以坤,都是长安城大名鼎鼎的才子,一路行来,催妆诗怕没做上十首,时人最慕才华,当即都倾倒不已,路人中有人赞道:“长安城怕有十年没见过这等热闹的亲事了,难得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还风雅有趣,不是那等一味讲究排场的富户可比。”
余人纷纷附议。
蔺效骑着一匹雪白的大宛紫骍马,马鞍马镫全系着红绸,身上喜服红得耀眼,这种红色穿在别人身上或许俗气,可穿在他身上,只给他更添了一份俊美和倜傥。他此刻脸上神情依旧算得沉静,可眸子里含着的笑意和期盼,明明白白写着“满面春风”四个字。
到了瞿府门前,蒋三郎等人笑着高喊道:“新妇子,迎亲的来了。”
瞿府大门紧闭,里头一片欢声笑语,“没有催妆诗,别想见着新妇子。”
莫诚下了马,清清嗓子,高声吟道:“玉漏涓涓银汉清,鹊桥新架路初成。催妆既要裁篇咏,凤吹鸾歌早会迎。宝车辗驻彩云开,误到蓬莱顶上来。琼室既登花得折,永将凡骨逐风雷。”
里头不时有人吃吃轻笑,又嚷:“一首催妆诗哪够,要想接新妇出来,至少来个八首十首的。”
王以坤笑了笑,也从马上下来,接着赋道:“北府迎尘南郡来,莫将芳意更迟回。虽言天上光阴别,且被人间更漏催。烟树迥垂连蒂杏,彩童交捧合欢杯。吹箫不是神仙曲,争引秦娥下凤台。”
直做了十来首,瞿家大门都没有打开的意思,有人笑道:“不如新郎亲自赋一首,若做得好才能放行,做不好,还在外面多呆一会。”
太子闻言,大笑着对蔺效道:“惟谨,看来你不亲自做上一首,怕是一时半会都见不到你这位新娘子了。”
蔺效摸摸鼻子,客客气气下了马,上了台阶对着大门一拱手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梅花开。”
里头听得新郎肯亲自出马,顿时笑声雷动,忙将大门打开。
蒋三郎等人笑着一拥而进。
耶律大娘听到外院传来的消息,忙对屋内人道:“新郎官他们已经进来了,快,扶了小姐到前厅去。”
将早就准备好的美人扇让沁瑶握在手中,领着一众仆妇小心翼翼扶沁瑶出去。
沁瑶到了堂中,抬头见父母坐在上首正中,除此之外,右边并列设了一个主位,上坐着师父。
三个人全都面色黯然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不舍。
沁瑶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缓缓跪下,不住磕头,哽咽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瞿陈氏用帕子捂住嘴,无声哭了起来,清虚子绷了一辈子的脸也终于没绷住,红着眼睛看向别处,最后还是瞿恩泽上来扶住沁瑶,哑声道:“好了好了,好孩子,当心坏了头上的妆。”
沁瑶直起身子,低头让泪水落到地上,强行压着心中的涩意道:“阿爷,阿娘,师父,你们别担心阿瑶,阿瑶会把日子过好的,你们……也要多多保重。”
瞿陈氏和瞿恩泽欣慰地直点头,清虚子脸上的不舍之意却始终未见缓和,
这时莫诚等人又笑着催道:“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时辰不早,新妇该出门了。
瞿子誉扶沁瑶起来,抬头帮妹妹扶正头上的钗镮,道:“哥哥送你出去。”
沁瑶心中一涩,无声点点头,用那柄缀着珍珠的纨扇遮住脸庞,由着耶律大娘等人搀扶着往外走去。
瞿子誉在前开路,引着沁瑶走至庭前。
新妇出来,人群先是一默,随后喧腾起来,惊艳夸赞之语此起彼伏。
沁瑶透过纨扇,隐约看见庭前处处都是寓意着吉祥和美满的大红,道路中间铺着红色毡毯,取新妇“鞋不能粘土”之意。
红色毡毯铺就的道路尽头静静停着一人一马,一见沁瑶出来,蔺效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从马上翻身下来,大步朝沁瑶迎上。
沁瑶一看见蔺效,原本浮躁不安的心立即安定下来,这男人那样出色,那样踏实,让她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托付身心,往后的种种,只要两人相依相靠,共同进退,再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吧。
☆、第126章
沁瑶被采蘋采蕙扶到上了迎亲的大红色缨络垂穗马车前,回头最后看瞿家大门一眼,见哥哥在瞿家一众宾客的簇拥下,静静立在台阶上,脸上的笑容却分明带着浓浓的怅惘。
沁瑶鼻根又是一酸,怕再流泪,低下头不敢再看。
喜娘见状,忙让采蘋采蕙扶着沁瑶上车。
蔺效看在眼里,原本持了缰绳的动作一顿,默了一会,转身走至台阶前,对瞿子誉郑重地一拱手,正色道:“大哥请放心,蔺某日后一定善待沁瑶,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这话声音不大,但吐字极清晰,一字不落地全传到了坐在马车中的沁瑶耳里。
沁瑶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一紧,采蘋正帮沁瑶整理裙裳,见状笑道:“小姐,郎君可待你真上心。”
莫诚等人见蔺效这般行事,忍不住隐含讶异地回身看一眼身后静悄悄的马车,早前他们便已猜到皇上突然给世子和瞿家小娘子赐婚恐怕有些不简单,没想到世子这般看重瞿小姐,看来往后跟澜王府往来时,这位世子妃不得轻怠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