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_分卷阅读_95
老道顾忌地看一眼皇帝,连连摇头道:“贫道卜不出那女子究竟是谁,只知她与佛门有缘,乃天煞孤星转世,如今偏安一隅,却因命带孤煞,影响了天象。若此女不除,恐于皇后的子嗣有碍。”
“竟有这等事?”众臣哗然。这老道似乎颇有威望,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如圈圈涟漪在君臣心中扩散开去。
皇帝坐于龙椅上,脸上一阵漠然,看不出心中所想,任凭众臣七嘴八舌讨论个热闹,始终未发一言。
沁瑶心里愈发疑惑,这老道所说与佛门有缘的女子,莫不是指的是玉尸未死时那位绝色女尼,看这情形,女尼多半还苦守在皇帝走前给她安置的江南宅子里,日日盼望着皇子登基后能接她团聚,她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就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她心心念念的这个男人,正任由群臣讨论如何对付她这“天煞孤星”。
正想着,忽然眼前情景退散,重又聚拢,再睁开眼,就见仍是金銮殿,众臣脸上都有焦虑之色。
沁瑶前面仍是那位白发老臣,颤巍巍出列道:“皇后昨日已有小产的征兆,亏得一众御医施针方稳住胎象,前日圩山又爆了山洪,工部上下一众官员不敢耽误,连夜赶去视讯,皇上,果然如李道长所说,那女子乃天煞孤星转世,生来就是为祸人间的,若不及早除去,这往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波澜。”
众臣附议。
年轻皇帝的脸上隐隐有些不虞。
众臣见状,越发慷慨激昂,力数前朝星宿作乱之事,一一摊开了说,往夸张里说,直说得皇帝若再不派人诛杀那女子,下一刻便有覆国之忧。
终于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道:“听凭你们安排罢。”似是因根基不稳,不愿拂逆朝中的肱股之臣的意愿。
沁瑶听到此处,心中大震,原来女尼不是如夜兰经上所记载是被仆从所害,竟是被她心爱的男人不远千里派人去诛杀。
她苦等两年,非但没等来皇子对他的呵护关怀,竟连活下去的机会都被剥夺。
难怪能生出滔天怨气!
她愣愣想着,杵在殿中,不知又过了许久,忽然殿外传来一阵女子的歌声,这声音轻灵婉转,余音绕梁,偏又唱的梵语,似是佛偈。
众臣原本正奏禀各地政事,听得这歌声,都面面相觑,唯有龙椅上那皇帝仿佛如遭雷击,再坐不住,万分惊愕地起身往殿外看去。
那女子缓缓入殿,眉眼却比做玉像时还要美丽柔婉许多,当真是倾国绝色,她毫无阻碍到了皇帝跟前,轻笑一声,仰着头细细看他。
皇帝惊乍的不敢动弹,好半天才艰难道:“你……你不是已死了么?”
“是呵。”女子笑着点头,“为了你的皇位而死,我也是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的江山能不能坐稳,全由一个女人来决定!”
她屈爪向前,忽然透过皇帝明黄色的龙袍,直直抓入他的胸膛,过不一会,缓缓收回手臂,就见她手中握着一个仍在跳动的心脏。
皇帝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膛,意识似乎已经凝固,久久未能抬起头来。
女子端详了一会掌上的心脏,有些诧异地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有心?”
说完,毫不犹豫将心脏一力捏碎。
皇帝见自己心脏被她随意丢于地上,脸上血色瞬间退了个一干二净,面色复杂地看着女子,一个“你”字未能说出口,便轰然从龙椅上滚下。
女子鄙吝地一脚将他从脚踏上踢开,噙着笑坐于龙椅上,俯瞰群臣道:“这龙椅不知什么滋味,能让人变得这般无情无义,想来滋味断不会差。”
说着垂眸看着脚下已无气息的皇帝道:“既然你爱极了这把龙椅,我怎能让你称心如愿。不如你的天下我来替你坐坐,你的子民我来祸害祸害,否则怎么坐实我这天煞孤星之名。”
她话音未落,众臣脖颈后忽然齐刷刷深出许多白晃晃的铡刀,高高悬于众人头上,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众人头颅砍下。
沁瑶早看得呆住,见女尼身上已换上了龙袍,脸上恢复玉像的僵硬冰冷,只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谋害她当中的一员,深以为耻,不但忘了反抗,甚至觉得就算被砍下头颅,也洗刷不掉自己的龌龊险恶。
铡刀眼看就要落下,她猛然想起之前的水漫金銮殿,猝然一惊,暗骂自己险些着了道,忙要想法子破阵,可身后抓住她的双手直如铁钳,根本无从挣脱。
她脑中飞转,见身上无一处能得动弹,只好将舌尖抵至上下牙齿中间,欲要用舌血破阵。
忽从殿外传来一声剑鸣,只见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破空而至,直直飞向端坐于龙椅上的玉尸。
玉尸脸色阴沉,不退不避,宝剑到了身前,与她胸前的玉壳锵的相击一声,没入寸许,却再也进不了分毫。
然而沁瑶眼前的景象仿佛一面镜面被这宝剑给击碎,殿上原有的百官、龙椅、宫人悉数消失不见,沁瑶猛然抬头,便见眼前仍是行宫里的东侧殿。
蔺效正持剑刺入玉像胸前,鬓间不断有汗水滚落,似是刺得极为艰难,玉像脸上似笑非笑,冷冷看着蔺效。
☆、第97章
赤霄虽已如幻境中一样刺入了玉尸的体内,但刺破之处并未像众人想的那样生出裂痕,剑刚好被卡在玉像前胸,进不了半寸,也退不出半寸。
蔺效一时间进退维谷,再无他法,惟有一味用赤霄死死顶住玉尸,因为一旦露出半点力竭之势,立刻会被玉尸反扑。
所幸玉尸虽未被损伤根本,却也被赤霄所释出的灵力给困得动弹不得,右臂半举不举,虽然手掌早已握成个手刀的形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给隔在半空,始终没法劈向蔺效。
沁瑶早引了噬魂火烧向玉尸,可玉尸通体上下全是玉石雕刻而成,浑然一体,全无破绽,几条火龙缓缓绕着玉像盘旋了好一阵,却怎么都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沁瑶见噬魂拿玉尸毫无办法,心急如焚,索性夺了师父的草绳,欲要飞纵到玉尸身上与她贴身肉搏。
清虚子忙一把拽住她,低喝道:“你这是去送死!”
沁瑶眼见得蔺效被玉尸逼得又往后退了好几步,愈发焦急,可又不敢随意破坏阵法,只好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道:“玉尸煞力无穷,单凭世子一人之力根本无从对抗,迟早会被玉尸反噬,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总得想想别的法子。”
清虚子先不急着答言,只令阿寒将无涯镜举得更高些,固住阵形不乱,这才正色道:“赤霄为当年剑神用自身血肉铸就,乃天下至阳至利之物,从不肯被当作俗物夺来夺去,只肯自行挑选主人,也就是说,能驾驭它的从来都不是泛泛之辈。如今玉尸现世,水火都奈她不何,惟有赤霄这等利物或可对付她一二。
“你也见了,世子已与她周旋了这么久,虽未占得便宜,却也未落下乘,说明赤霄正对这邪物的短处,只要老秃驴趁这个功夫恢复些功力,重新摆下当年智达法师对付玉尸的阵法,咱们自可脱困。”
沁瑶听了这话,转头往缘觉等人看去,果见一众僧人都垂眸静坐,缓缓吐纳调息,似在集中精神恢复功力。
方才玉尸突然杀至,缘觉还来不及跟弟子们摆出当年智达祖师的阵法,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此后又被玉尸生出的无穷幻想困住手脚,无从施展法术。
眼下玉尸好不容易被赤霄给定住身形,缘觉等人便忙抓住机会休养生息,以便重振旗鼓。
沁瑶见状,只好耐着性子等缘觉等人恢复功力,又因放心不下蔺效,想着噬魂虽拿玉尸本体毫无办法,却能吞噬她施出的幻象,便仍引了火龙将蔺效团团护住。
蔺效苦撑许久,胸口气血翻涌不已,握剑的虎口被几乎撑裂,额前不断有豆大的汗珠滚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玉尸的煞力无穷无尽,蔺效的内力隐隐有衰竭之势,他咬牙握剑,丝毫不敢退却,然而终因撑得太过辛苦,嗓间渐渐溢满甜腥,嘴角忽涌出一股温热的血。
沁瑶看得越发焦急,转头看向如同老僧入定的缘觉等人,恨不能上前将他们一个一个提拉起来,命他们火速摆阵。
蔺效的血如同梅花般,一滴一滴落在玉尸的裙上,很快便氤入玉石纹理中。
玉尸身子一震,原本僵硬的五官仿佛都微妙地挪动了位置,极为阴鹜地看着蔺效,煞气又比之前更盛了几分。
再下一刻,玉尸突然怪力暴涨,身躯如山一般压到蔺效身前,原本相互制衡的态势瞬间被打破,蔺效一时难以抵挡,身子被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玉尸的头颅歪到蔺效的脖颈边,忽然嘴角一扯,竟缓缓张大,露出两排尖利已极的牙齿,眼看便要咬住蔺效的脖子。
清虚子直跺脚:“不好!到底让她发现了!”浑然不记得自己方才都跟沁瑶说过什么,忙持了草绳,纵身一跃,到得玉尸的背后,用草绳勒住她的脖颈拼命往后拽。
沁瑶顾不上想师父的“到底让她发现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眼见形势凶险,也急忙跟阿寒奔上前,一左一右帮着师父往后勒玉尸的脖颈。
草绳虽对玉尸左右有限,然而师徒三人一股蛮力之下,竟也将玉尸的脖子勒得往后一仰。
清虚子急声大骂缘觉:“老秃驴,这东西要咬人了!你还坐着不动,等着看世子被她化做金尸吗?”
缘觉眼睛猛的睁开,清喝一声道:“慧清、慧明、慧正、慧定,速与为师摆阵,将她引到玉泉边上去。”
就见慧清等四个大弟子齐齐应和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人手上拿一样佛家法器:一为金片所做经卷、一为舍利子念珠、一为金刚结、一为宝伞,全是当日仓恒河下散落在玉尸墓穴外的几样佛家至宝。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当年玉尸横空出世,四处为祸,又屠戮了佛道两界一众门徒,智达祖师为对付玉尸,几乎是日夜不眠、殚精竭虑,最后还是寻访到玉尸生平,依据她的生辰八字,这才布下了对付她的阵法,换来世间百年的太平。
他知道玉尸万年不腐,惟恐她有朝一日会破阵而出,便将对付她的一众法器、阵法都详细记录在夜兰经上,传诸后人。只是因年代久远,夜兰经难免缺页少字,加上仓恒河又几经易名,到这一代时,已经鲜有人知道当年镇压玉尸地方的便是仓恒河了。
昨日缘觉便为了这个缘故,特意回仓恒河下找寻镇压玉尸的那几样法器。
眼前形势已刻不容缓,四个大和尚各据殿中一角,将手中法器引出灵性,缓缓照向大殿当中的玉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