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六 殊死之战3

  皇太极凝视着杨梦龙,顺便也凝视着这头白驼。杨梦龙身披玄黑色铁甲,手里握着一支四米半长的马槊,精神抖擞,意气飞扬,那头白驼同样是趾高气扬,不停地冲他的战马喷着唾沫,基本上就是逮谁喷谁的节奏。就是这个组合,白驼撒开四蹄嗷嗷叫着猛冲过来,杨梦龙手持长槊对准他的背心猛刺过来……这已经成了他的梦中魔魇,就是这头白驼,就是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让他头一回发现原来死亡离自己竟是如此接近,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被槊锋指着背心时那种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战栗!
  现在,这个梦魇出现了,大摇大摆的来到了他的面前……
  第一次面对这个梦魇的时候他还年轻,身边也是猛将如云,代善、莽古尔泰、阿巴泰、杜度、岳托、多尔衮、多铎、阿济格、济尔哈朗……这些都是震怖一时的名将。而现在,环顾四周,岳托和杜度已经死在旅顺,多尔衮、多铎、阿济格三个成了俘虏,莽古尔泰、阿巴泰失去了联系,死活不知……他的身边就只剩下济尔哈朗和豪格这两个了。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这位枭雄还是不得不悲凉的承认,大清这次真的是被打断脊梁了!
  “佩服!”他望向多尔衮三兄弟被拖走的方向,有些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从杨梦龙回归到与他交战的时间推算,杨梦龙击败多尔衮三兄弟应该是两个月前的事情,那时大清兵锋正盛,河西走廊有十几万准噶尔大军海潮般涌来,大同盘地有数万蒙古骑兵在虎视眈眈,华北大平原更大半沦陷,北京失守,天下震动,人心惶惶,末世的阴霾已经遮住了天空中最后一丝亮光,任谁面对这等危局都会发出“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悲叹,但杨梦龙愣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开了这漫天阴霾,荡平蒙古、击灭准噶尔、聚歼多尔衮大军、击退莽古尔泰、歼灭阿巴泰大军……危如叠卵的困局愣是让他给翻转过来了,短短几个月间,原本占绝对优势的清军变成了困守一地的孤军,原本军心溃散的明军变得战意昂扬,锐不可挡,“摧敌锋于正锐,挽狂澜于极危”这十二个字在杨梦龙身上诠释得淋漓尽致,所以虽然是死敌,皇太极还是衷心的对他说了一声佩服。
  杨梦龙笑笑:“运气好而已。”
  皇太极神情苦涩:“朕从来都不相信运气……如果真的有运气这东西,那它为什么不肯站在朕这边?”
  杨梦龙说:“这就是运气问题了。”
  皇太极深深吸了一口气,开门见山,一字字说:“给大清留一条生路,否则玉石俱焚!”
  杨梦龙说:“生路是自己从老天爷那里争过来的,没人会给你留……就像你不会给大明留一条生路一样!”
  皇太极目光尖锐:“没有丝毫回圜的余地了?”
  杨梦龙说:“这是决战,决定旗人和汉人命运的决战,赢的站着,输的躺下,没有任何回圜的余地。”
  皇太极叹了口气,说:“希望这一战过后还能看到你,在朕的中军帐里……”
  杨梦龙笑了起来:“我更喜欢在我的中军帐里会见你,皇太极。”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两位各自最后一次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向对方拱手为礼,拨转马头/骆驼头,驰向己方军阵。
  皇太极拔出长剑,在阵前扬剑狂啸,厉声喝:“这是决定我们旗人命运的一战,只有打赢这一仗才能继续站着,而不是变成被草根覆盖的白骨!将士们,不要忘记了八旗子弟的荣光,长生天把这片土地的主宰权交给了我们,引导我们走到了这里,我们注定要成为这片沃土的主人!不要被敌人的炮火吓倒,他们只是一群离了大炮就不会打仗了的懦夫!当战鼓响起的时候,抛开一切杂念,随朕冲锋!朕将冲在最前面,为你们击碎他们的盾牌,斩断他们的兵器!如果长生天已经抛弃了旗人,要我们在这里败亡,朕将成为战场上的第一具尸体!杀!!!”
  清军打肺里发出一声咆哮:“杀!!!”
  那边,杨梦龙也在动员他的军队:“今天这局面就是王见王,不分个胜负是不可能罢休的,赢的站着,输的躺下!我们河洛新军从河洛的苦瘠之地走出来,登莱叛军、倭寇、蒙古鞑子、流寇、海盗集团、西夷军团……这些强大的敌人都在我们面前倒下了,几十万敌军用他们的血向世人昭示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任何挡在我们河洛新军前面的敌人都注定要被我们碾碎,清军也不例外!也许他们是我们遇到过的最强悍的敌人,但他们跟那些已经倒在我们面前的敌人没有任何不同!我给过他们机会,让他们自己滚回老家去,他们不肯,那我们只好用枪炮送他们回老家!”
  河洛新军发出雷霆一般的怒吼:“送他们回老家!”
  杨梦龙长槊一指,指向清军已经开始缓慢移动的军阵:“杀!!!”
  “杀!!!”
  从大地轰隆隆滚过的惊雷震散了漫天云彩,紧接着山呼海啸,上百枚放列在阵前的火箭炮炮弹拖着长长的烟焰斜冲而起,化作条条火龙张牙舞爪的扑向清军!这就是战场上的发令枪,在火箭炮炮弹腾起的那一瞬间,明军清军的重炮不约而同的发出了可怕的咆哮,高炮榴弹、实心铅球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飞向对方,雷击炮那尖锐的啸叫声简直让人发疯!短促的弹道尽头是大团大团烟火般绽放的爆炸烟焰,先是一个刺眼的光球,接着便膨胀成一团炽热的火球,翻滚着冲天而起,爆炸冲击波将破碎的兵器和人体以及盔甲碎片抛向天空,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弹片密密麻麻的向四周飞溅,没有什么铠甲抵挡得住高速飞来的碎片,杀伤半径之内的士兵,不管是明军还是清军,都跟割麦子似的成丛倒下。
  清军前装滑膛炮发射的实心铅球准头简直惨不忍睹,五百米的距离,简直就是四处乱飞。但是准头不足数量补,清军一口气拉来了上百门前装滑膛炮,上百门炮同时开火,总有几发能命中的,而一旦命中,河洛新军的军阵中马上就是碎肉乱抛,铅球挟着恐怖的动能从他们中间碾过,滚出一条条血胡同。好些炮弹朝杨梦龙飞来,把亲兵们吓得面色发白,但杨梦龙从容自若,冷冷的看着,蠢货似乎跟他跟久了,也学到了他那种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带眨眼的本事,同样是高高昂着头,冷眼看着炮弹飞来,然后四处乱飞,看到第一轮炮弹离自己最近的一发都差了足足三十米,蠢货呸一声,冲清军炮兵喷出一口充满不屑意味的白沫。
  薛思明大喝:“射击!压制他们的火力!”
  第一排士兵应声上前一步,举起步枪,对准五百米外的清军扣动板机。线膛燧发枪对五百米外一道一米七高的墙壁射击,上靶率达到九成,这是反复测试过的,没有人愿意干挺着挨炮弹,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扣动板机。
  砰砰砰砰砰砰————
  爆米花般密集的枪声响起,河洛新军的阵线腾起一排淡淡的白色硝烟,子弹带着爆音激射而出,狠狠凿向清军军阵。隔了这么远他们也没有办法作精确射击————就算是二战的步枪都做不到,五百米,得上狙击步枪了。不过一千多支步枪同时开火可不是闹着玩的,清军面前瞬间多出一大片若隐若现的火幕,子弹打在大炮身上,当当作响,爆出大团火花,青铜制成的炮身硬生生被打出一个个小坑来。而那些负责摆弄大炮的炮兵的身体明显没有炮身那么结实,好些炮兵被子弹击中,肢体中弹的胳膊大腿立即断开,躯体中弹的对穿,后背被捣出碗口大一个窟窿,弹丸带着血沫碎骨和脏器高速飞出,速度不减,打向后面的人……一个排枪打过去,炮清军炮兵稀哩哗啦倒下了好几十人,连带的步兵也倒下了不少!
  皇太极扬起右掌,往下一劈,数百名同样装备线膛燧发枪的清军步兵出列,同样举枪对准河洛新军就是一个排枪!弹丸入肉的闷响接连不断,河洛新军队列中爆起一片血雾,中弹的士兵颓然仆倒,鲜血从可怕的创喷噗噗喷出,压都压不住。十二毫米口径,别说这年代,就算是放到现代战场挨上一发也是凶多吉少了!但河洛新军显然早就习惯了这种作战方式,早就习惯了这样去承受伤亡,他们默不作声,第一排后来退,第二排顶上,回敬清军一个排枪。
  清军齐刷刷倒下一大片!
  关宁军看得瞠目结舌,一个个肝直颤。吴三桂压低声音对吴襄说:“爹,这种仗不能打啊!两边都是疯子,尤其是河洛新军,跟跟魔法催眠了似的!跟他们打,就算能赢,我们关宁军恐怕也没多少人了啊!”
  吴襄苦笑:“除了死战,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吴三桂默然。是啊,他们没退路了,除了跟着清军与河洛新军决一死战之外,没别的选择了!
  轰轰轰轰轰!
  河洛新军炮兵抢先清军很多,打出了第二轮齐射。由于是隔了一个军阵,所以他们的炮火命中率并不算高,很多炮弹都打在了两军中间的空白地带,制造出一个个弹坑,但还是有炮弹落入清军中间,炸起大团血雾。隆隆爆炸声中,成堆的断手断脚裹在碎布和破烂的旗帜里飞向半空,清军那密集的方阵被啃出了一个个大缺口。一发炮弹好死不死命中了一个炮位,引爆了火药桶,轰隆一声巨响,大炮被掀翻,整个炮位上的人都被炸飞了,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在火枪手的掩护下,清军炮兵终于完成了第二次发射准备,火枪手退下,他们开炮。首先开炮的还是缴获的榴弹炮和雷击炮————前装滑膛炮一旦开火就是硝烟滚滚,难以视物,所以让威力更大的榴弹炮和雷击炮先开火可以取得更好的效果,这是清军总结出来的经验。
  他们的炮击同样给河洛新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这让清军很兴奋。以前跟河洛新军几次交手,河洛新军总给他们一种打不伤、打不死的错觉,就算是倒下了也不会吭一声,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跟亡灵打,打着打着汗毛就倒竖起来了,而现在在己方炮击之下四处乱舞的碎肢无疑在向他们证明,河洛新军并没有不死之躯,炮弹打过去,他们一样会死!
  但皇太极却始终眉头紧皱。应该说,就目前而言他的炮兵还是很好的执行着他赋予他们的任务,大量杀伤着河洛新军的有生力量,炮击之下,河洛新军死伤累累。但是他知道,河洛新军是不在乎这点伤亡的,他们早已习惯了直接面对惨重的伤亡,想靠炮击打垮他们的士气,轰开他们的方阵,那不可能!而在他们杀伤河洛新军的同时,河洛新军炮兵在以更高的效率杀伤着清军的有生力量,不管是射速、准头还是威力,都远胜过清军炮兵,而清军炮兵也在河洛新军火枪手的火力杀伤之下死伤累累,好些大炮已经凑不够人手去操作了,他们却够不着河洛新军的炮兵阵地!
  这样打法,太吃亏了!
  “吴三桂,带上你的夷丁突骑,从左翼绕过去摧毁明军的火炮!”皇太极咬着牙,一字字的下达命令。
  吴三桂明显哆嗦了一下……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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