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互相伤害

  杨梦龙的赈灾手段粗暴无比,而且花样极多,把河南、山东两省的粮商、人贩子、缙绅、地下钱庄给玩得欲仙欲死,高潮迭起,不知道多少人痛骂武夫拔扈,藩镇之祸不远了。杨梦龙以惊人的速度将自己在朝中还算过得去的名声搞得臭不可闻,无数士大夫对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啃他的肉,喝他的血!这也难怪,打从宋朝开始,从来都只有文臣整武将,什么时候试过被一个卑贱的武夫骑到他们头上来拉屎了?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然而,他们很快又发现,在赈灾这方面,文人似乎手更黑一点……
  卢象升忙着经略关外,腾不出手来处理灾情,只好把权力下放。河北那边还好说,由大名道撑着,不会出太大的乱子,山西他交给李重时,李重时文武双全,应该也管得过来,而陕西,他起用了一位姓孙的巡抚,委托他全权处理陕西赈灾事宜,有敢发国难财的,杀无赦!
  那位姓孙的老兄,正是孙传庭。
  这下事情大条了。
  孙传庭文武双全,上马能提刀杀贼,下马能治理地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本来他编练秦军,在崇祯九年全歼窜入陕西的高迎祥部,生俘高迎祥,一战成名,从此飞黄腾达。然而,现在历史早已乱了套,高迎祥早在前年就成了天雄军的刀下之鬼,困扰大明多年的流寇之乱被天雄军和河洛新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摆平了,孙传庭也就没了成名的机会,真是够倒霉的。好在金子在哪都会发光,卢象升执掌九边军政大权后,他也在卢象升麾下听用,很快就显露出才能,然后一路提拔,渐渐身居高位了。如今卢象升既要经略河套地区,又要应对蜂拥而来的蒙古骑兵,现在山西、陕西、甘肃等地又遭遇罕见的雹灾,更是焦头烂额,只得让孙传庭去处理陕西赈灾事宜————陕西可不能再乱了,一乱,必将天下大乱!
  难得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孙传庭自然兴奋不已,带着几百号精兵开始赈灾。他赈灾的手法比杨梦龙还要简单粗暴:有山贼作乱?灭他丫的!有人放高利贷?我看你是活腻了!粮商洪抬粮价?奶奶的,我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这位仁兄上任不到一个月就端了十六家放高利贷的地下钱庄,封了六十多家哄抬粮价的粮铺,砍了八十多个人贩子,至于山贼被砍了多少,他懒得算了,反正在他眼里,那些山贼都不算人。等陕西的形势稍稍稳定一点之后,他开始两个大动作。
  第一个大动作是发动农夫重修秦直道,以工代赈。这无疑是一个富有眼光的决定,秦直道从咸阳直通河套平原,天雄军拿下河套平原只是时间问题,河套地区即将迎来大开发,所产出的棉花、小麦、大麦、葵瓜籽肯定有很大一部份要输送到关内来的,如果能重修秦直道,把秦直道变成从河套平原直通关内的高速公路,陕西将抢点先机,得到巨大的好处。再说,秦直道两千年来一直在断断续续的使用,说是重修,其实工程量并不是很大,一年时间就完全能搞定了,投入小,效率高,不干是蠢货!这项提议得到上至卢象升下至陕西百姓的一致赞同,还有什么好说的?干呗!
  第二个大动作则是重新丈量田亩和查账,陕西各地缙绅务必将来历不明的良田全部吐出来,把这么多年拖欠的税银交上来————你不交我上哪找钱修秦直道!这条一出,整个陕西都炸了,缙绅们纷纷暴跳如雷,就差没有指着孙传庭的鼻子怒吼:“你去问问别人,看大爷我什么时候交过税!”
  孙传庭表示你们既不肯交税又不肯去死,我真的好为难!
  拥有丰富的抄家经验的天雄军表示老子专治不服,期限一到马上出动,直奔逃税大户的老家,破门,抓人,抄家……这下可不是把拖欠的税交上来那么简单了,得倾家荡产才能保住这条老命了。一时间,陕西各府的监狱里人满为患,哭声震天,孙传庭的知名度一路暴涨,简直就到了能止小儿夜啼的地步!
  缙绅们出奇的愤怒了:你大爷的,我们奈何不了杨梦龙也就忍了,毕竟这个二货是大明冠军侯,要枪杆子有枪杆子,要银子有银子,难搞得很,可你孙传庭算哪个庙的葱了,居然也敢骑到老子头顶来撒野?绝逼不能忍了!告状的折子暴雪似的飞往京城,数量之多,把孙传庭全家火葬都绰绰有余了,缙绅们在奏折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着孙传庭的不是,按他们的说法,就算是把张汤、杜周这些著名的酷吏通通请来,遇到孙大魔王也得跪!
  然后就这样了,送到京城的折子被扔进了垃圾篓,孙传庭继续一言不合就抓人,看不顺眼就杀人,不肯交税不肯将非法侵占的良田还回来的通通给他去死!好友劝他:“做事还是不要做得太绝了,缙绅们在朝中颇有人脉,如果把他们得罪清光了,只怕你会死无葬身之地啊!”他只是笑笑,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其实他很清楚,流寇之乱被平息只是假象,如果不能将那帮正在拼命地批量制造流寇的王八蛋连根拔起,陕西迟早还是要乱的,而且一乱就是天下大乱!他观颜察色,看得出卢象升其实早就想动陕西了,只是一直腾不出手来,好吧,你没空,我有空,帮你把这些脏活干了!缙绅们怎么看他他根本就不在乎,因为他知道,一旦崇祯怪罪下来,卢象升会替他顶住的,再说崇祯不爽陕西那帮吸血鬼也很久了,这种既能出名又不必冒太大风险的事情不干是傻子!
  这下倒好,河南山东有杨梦龙,山西有李重时,陕西有孙传庭,这三位给大明的缙绅们献上了一曲《吉祥三宝》……当然,是充满惊悚意味的。文臣集体愤怒了,纷纷上奏崇祯要求将这三位拿下追责,众多言官御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叫:“皇上,国朝历来只有厚待士子缙绅,此乃大明立国之本,如今那三个奸佞借赈灾之名对士子缙绅横加欺压,肆意勒索打杀,这是要破坏大明的国本啊!若不尽快将他们拿下,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大明国将不国啊!”
  崇祯一脸不爽:“只是让那些缙绅把以前拖欠的税银交上来就国将不国了?大明江山有这么不堪一击么?”
  “缙绅当然不会在意这些许小数,但是这些奸佞以追收税银为借口肆意摊派勒索,导致无数缙绅家破人亡,可谓罪大恶极!”
  “朕怎么听说是那些缙绅死活不肯交税才被抓起来的?”
  “不肯交税的缙绅自然是有的,但是责备几句就是了,把他们抓起来就太过份了!大明又不差那点钱,为这区区小数便逼得他们家破人亡,未免小题大作!”
  ……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些文臣的逻辑就是:大明历来厚待士子缙绅,他们侵夺良田、逃税什么的,都不算什么大事,那税他们肯交就交,那田他们肯还就还,不肯交不肯还的话也就算了,为了这点田地税银把他们抓起来甚至杀头,实在太过份啦,绝对不能忍啊!不光是朝中官员闹,各省的读书人也跳起来闹,其中闹得最凶的就是江南的士子,江南可是逃税的天堂啊,这可是一个一年交上去的盐税茶税加起来不到二百两银子的神奇地方!虽说杨梦龙等人根本就管不到他们头上来,但是并不妨碍这些江南的读书人跳起来,吟诗作赋,撰写文章,对杨梦龙等人的行为横加批判,词锋之犀利,咒骂之恶毒,颠倒是非本领之高强,无不让人大开眼界。其中杨梦龙承受了绝大部份的火力,不断有士子跑到南阳和武汉来骂,那些能把他骂得断子绝孙的恶毒文章也雪片一样飞过来,一天不收到一两百篇他都不好意思出去跟人打招呼了。
  当然,这些文章他一概看不懂。柳紫嫣倒是尝试着翻译给他听,结果只看了半篇便气得俏脸煞白,身体微微哆嗦,说不出话来了。
  杨梦龙笑嘻嘻的说:“别生气啦,跟那帮杂碎生气太掉价……他们写文章骂我,我写文章骂回去就是了,口水官司嘛,无非就是互相伤害,看谁先扛不住,在这方面我还真没怕过谁!”
  柳紫嫣没好气的说:“就你这文采,连人家骂你都看不懂,还想骂回去?省省吧!”想了想,咬着牙提起笔,“你念,我帮你写,非骂到他们吐血为止!”
  杨梦龙连连摇头:“跟他们对骂就没意思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烂货,让全天下人去骂他们,这样会比较有意思!”
  那就好办了,很快,《南阳日报》刊登了一篇佚名作者的文章,这篇文章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只是用最直白的词汇和数据列出一名士子所享受的种种优待和一位农民每年要交纳的苛捐杂税,还有大明商人每年的收入和所交纳的税银数目。这位老兄想必是个数据狂,各项数据异常详实,一目了然(一看就知道是程琪干的好事)。作者并没有对此多加评论,几千字的文章,大多是列数字,举例子,然而,一经刊登,这篇文章马上掀起了一场可怕的风暴。大明的士子所受的种种优待自不必说,这么说吧,一个人只要考上了秀才,便开始拥有不小的特权,见官不必下拜,不必服徭役,每年官府还会有膏养银子发;中举后更不得了,三姑六婆二叔伯都会过来投献田地,把自家的田产挂到他的名下理直气壮地逃税————当然,好处也不会少了他的。如果当了官……当了官就更不必说了,哪怕是暂时被罢了官,赋闲在家,仍然会有养望钱源源不断的进口袋,尤其是被皇帝撵回来的那种————在明朝,因为顶撞了皇帝而被皇帝罢官可是一件倍有面子的事情,用不了几年又可以回去继续当官了,而且升好几级!
  相比之下,普通百姓过得就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文章仍然是用大白话写的,只要有个识字的人念一念,哪怕是目不识丁的人也能听懂。正因为如此,这篇文章才迅速掀起了一场可怕的风暴。老百姓围着读报人,越听眼越红,他奶奶的,我们千辛万苦,一年到头累死累活,连饭都吃不饱,你们这些读书人一天到晚悠哉悠哉游山玩水,啥都不用干还有官府养着,凭什么啊!当听到江南一年交上去的商税不过两百来两的时候,他们简直要爆炸了,谁不知道江南富甲天下?这么富的地方一分钱的税都不想交,而他们这些穷得要死的老百姓却要卖儿卖女把税凑足,这公平么!?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篇文章很成功地对亿万老百姓造成了成吨伤害。当那些秀才、举子再次当着大家的面滔滔不绝地批判杨梦龙等人残杀缙绅的暴行的时候,马上就会有一大堆瓦片飞过来:“你他妈什么意思?就你们读书人的命值钱是吧?我们穷人的命也是命啊!”脾气火爆的甚至直接撸袖子开干,把这些白面书生揍得鼻青脸肿。
  与此同时,舞阳出产的不锈钢销路突然变得火爆异常,很多正直的人买了不锈钢,然后找铁匠打成公鸡状,找准机会送给江南商人。江南商人一看是铁公鸡整个人就不好了,问:“兄台你什么意思?”
  送礼者:“没什么意思,只是选了半天,还是觉得这种不锈钢造铁公鸡最适合你们……铁公鸡虽说一毛不拔,但好歹还会掉点铁锈,你们比铁公鸡还狠,连一点铁锈都刮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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