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再战大凌河3

  风吹了整整一夜,直到凌晨才停下来。
  翌日,冷得够呛的明军早早起来,开始吃饭。
  今天的早饭还是干米饭,除了咸鱼外,每个人还分到了一勺煮得很软的蚕豆和一块一两重左右的红烧肉,伙食出奇的好。当然,蚕豆和红烧肉都是天雄军友情赞助的,一顿饭下来,他们那一万盒罐头可给吃掉了两千多盒。除此之外,每个人还领到了一斤用肉汁和肉末拌得香喷喷的米饭,这些米饭被捏成一团,用油纸包起来发到每一个人手里,这是他们今天的战饭了————鬼才知道打起来之后还有没有机会生火做饭,还是先作点准备好些。天雄军那边,每位伍长都领到了一盒罐头,这是全伍今天的菜,由他们负责保管。
  后金哨骑马上发现了明军的异动,海螺号连绵吹响,大队后金步骑军迅速集结,准备迎战————他们料定了明军会在下雪前倾巢出动的。
  吃完饭,天雄军开始集结,戴上头盔,披上铁甲。苍凉的号角和雄浑的鼓点响彻大营,火红的战旗猎猎飞扬中,七千天雄军从各个营垒中迅速开出,踩着鼓点朝着十里开外,与他们只有一河之隔了的大凌河城走去。关宁军留下两千步骑军和大量随军民夫镇守大营,四千铁骑护住大批物资,跟在天雄军后面,浩浩荡荡的开出。按卢象升的安排,今天将由天雄军打头阵,两千经历过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的关宁铁骑与骠骑营一起听候他的调遣,剩下两千人护住粮车,不必上前厮杀。这样的安排对于关宁军来说自然是有利无弊,他们不必去承受后金最为凌厉的冲击,但是祖大乐心里不是滋味,关宁军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让一群从关内来的步兵打头阵的地步了!
  曹变蛟和祖宽活像哼哈二将,带着各自的部下紧跟骠骑营。他们总结出来的经验就是“万事找钱瑜”,钱瑜冲,他们跟着冲,钱瑜退,他们跟着退,不会有危险的。值得一提的是,为了能够像骠骑营那样组织骑墙冲锋,他们在这些天里也是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想弄一批马槊把自己那帮子骑兵装备起来。不过,这种努力注定要失败的,马槊始终是贵族兵器,制备艰难,价格昂贵,明朝生产得不多,就算是千总之流的将佐想弄一支都不容易,想一下子弄到几百支,那是痴人说梦话了。不过,杨梦龙很大方的卖给他们一种替代品:长达四五米的骑矛。这玩意是用苹果木做的,比较脆,凭借奔马的速度刺中高速移动的目标后就会折断,以免把骑手也给掀下马去,说白了,就是一种一次性的装备。但如果用得好的话,杀伤力是非常恐怖的,用它冲击步兵阵列,一矛将三四名步兵穿成一串都不成问题!祖宽和曹变蛟如获至宝,各自掏钱买了好几百支,算是人手一支了。看着从远处缓缓开来的后金骑兵,曹变蛟手痒痒的,恨不得马上冲上去,用骑矛穿上几个,试试这骑矛的威力是不是真像杨梦龙吹的那么神,不过现在骑兵的任务是护住两翼,后金骑兵不动,他们也不能动,他只有干瞪眼。
  后金大军人喊马嘶,一片片颜色各异的旗帜汇成一股骇人的浪潮,朝天雄军涌来。祖宽一个劲的数着他们的骑兵,但三分钟不到就眼都花了,流着口水说:“好多骑兵啊……用骑矛穿起来肯定很过瘾!”
  钱瑜哭笑不得,说:“祖参将,你可别头脑发热,现在建奴队列肃然,毫无暇隙可寻,贸然冲上去,我们会死得很难看的!”
  祖宽说:“这我当然知道,不会自作主张的,钱参将你只管放手指挥就是,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钱瑜说:“那我就放心了!”
  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从后金大军身上迸出的杀气也越来越浓,令天地为之失色。鬼才知道后金到底来了几个旗的精锐,放眼望去,尽是一大片一大片涌动的旗帜,一大片一大片雪亮的甲光。卢象升打量着后金骑兵,由衷说:“怒马强弓,来去如风,不愧是百战劲旅!”一扬手,鼓手咚咚咚连敲三下,全军一起抬起脚,再一起落下,由运动转入静止,凝如山岳!
  皇太极看得清楚,微微点头:“不动如山,侵掠如火,这才是真正的精锐之师!”
  莽古尔泰搓着手掌大笑:“这样的对手打起来才够味!”
  岳托则看着被部署在左右两翼和后面的骑兵,觉得很费解:“卢象升是不是疯了?居然把骑兵放在后面,让步兵打先锋!”
  皇太极说:“不是疯了,是自信!他自信用步兵就能抵挡住大金铁骑的冲击!”
  莽古尔泰唾了一口,怒冲冲的说:“爹个鸟,这个文官还挺傲的!”这一战正蓝旗是主力,他毫不客气的开始调兵遣将:“调两千弓箭手上前,先用弓箭将他们的火铳手和长枪兵射垮,再用重骑冲击,杀他们一个尸横遍野,看他们还傲不傲!”
  令旗挥动,十个牛录的弓箭手手挟强弓,背负箭袋,在各自牛录旗的带领之下缓步向前。在这些弓箭手后面是身披重甲手执虎枪的死兵,等到弓箭手将明军阵脚射乱,他们马上压上,在明军中间劈开一条血胡同,与分布在两翼的铁骑配合,把天雄军彻底粉碎。几天前锡伯飞骑的遭遇已经证明,对于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天雄军而言,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射屁用都没有,想击败天雄军,他们得拿出看家本领来。
  后金的看家本领,并不是被吹得神乎其神的骑射,而是列阵对射和披重甲持长兵反复冲阵!女真是一个渔猎民族,并非游牧民族,他们刚起家时可没有那么多弓马娴熟的弓骑兵,也没有那么多战马,因此他们的主力并非骑兵,而是骑马步兵————步兵骑着战马到达战场,下马作战,一举击溃明军之后再上马追杀,很少有骑着马直接冲阵的。他们之所以能够迅速崛起,固然是因为女真健儿凶悍绝伦,艰苦卓绝的环境和从小到大非人的训练早早将这些女真战士变成了一台台可怕的杀人机器,他们个个膂力过人,武艺精熟,给副强弓就能在五十步内百发百中,给副重甲一柄长刀就能充当重装步兵陷阵死战,给匹马他们马上又变成了精锐的骑兵,追杀逃敌如附骨之蛆,在这个时代,他们是亚洲最为强悍的武力,没有之一!但他们崛起得如此迅速,却也跟明朝财政破产,明军装备质量越来越低劣脱不了关系,明军的火枪还不如他们的弓箭有杀伤力,明军那口径小得可怜的鸟铣,还从来没有射穿过他们的死兵的铠甲,而他们的破甲重箭却可以很轻松的射穿明军的盔甲,往往没有等到短兵相接,几轮箭雨过去明军就垮了。现在大批后金精锐下马作战,算是很看得起天雄军了。
  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排成几行逼近,祖大弼和祖大乐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多弓箭手!”想到这些弓箭手万箭齐发的恐怖场景,就连祖大乐这样的悍将也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
  卢象升转头对雷时声说:“火枪手出阵,把他们的弓箭手给我废了!”
  雷时声应诺一声:“谨遵将领!”跳下马大喝:“第一千总队、第二千总队,跟我上,把建奴射成筛子!”
  两千名火枪手刷的一声,将火枪上肩,两名千总、四名把总、二十名百总拔出横刀,挽起一朵漂亮的刀花,一记虚劈指向大步逼近的后金弓箭手,齐声狂喝:“前进!”踢着正步大踏步上前走去。队列中的腰鼓手敲起轻快的鼓点,两千火枪手排成三横列,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朝着后金箭阵一路正步的踢过去。
  祖大乐失声叫:“这……这不是去送死吗?他们的铠甲根本就挡不住建奴的利箭!”
  祖大弼连声说:“没有这样打仗的,没有这样打仗的!”
  卢象升转头对这两位说:“两位将军稍安勿躁,控制好骑兵,以免被建奴有机可乘,当面之敌,我天雄军足以将其击溃!”
  见他如此自信,祖大乐和祖大弼也不好再说话了。反正死的也是天雄军,卢象升都不心疼,他们心疼什么?
  火枪手主动逼上前来,不仅出乎明军将士的意料,同样也大大出乎后金将士的意料。按常识,这些火枪手应该躲在军阵之中,在长枪兵的掩护下射击才对的,主动迎上来,这不是送死么?皇太极眉头蹙起,显然明军这种反常的战术让他感到困惑,这是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
  莽古尔泰则没想这么多,只是冷笑:“上来送死么?成全你们!”一声令下,两千弓箭手停了下来,扎住阵脚,几面令旗高高举起,再重重挥落,前排的弓箭手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系着红绳的箭搭在弦上一拉,强弓被拉至八分满,箭镞斜斜指向明军,再一松手,寒芒乱窜,数百支利箭划空而起,再雨点般落下,斜斜插在五十步外,几百根红绳在风中舞动,份外显眼。他们用这一排箭标出了最佳的抛射射界,对于明军而言,那一根根系在羽箭末端的红绳就是黑白无常手中的绞索,踩到了这道线,死神的镰刀立即就会狠狠砍落,收割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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