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香魂一缕

  “沈康。”王宝珠道:“这事与你无关,便交给我们处理吧,这一夜你也累坏了,快进城去歇息吧。”
  沈康点点头,道:“大人不必客气,若还有用得上沈康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二人道别,沈康进城去。
  城外玄妙观,倭寇残余歇脚之地。
  一只信鸽飞来,扑棱棱着膀子,被神奈川一把抓住。
  取下信鸽脚下的小笺,脸上渐渐扬起笑容来。
  阮香君换下了一身的舞姬纱裙,穿上寻常女子的装扮,黑衣人亦穿着百姓的粗布衣裳。
  “小姐,都安排妥了。”
  阮香君点点头,转眸看向还昏睡着的孙弘,扬起鬼魅的笑容。
  长洲大街上,织工结成队伍,朝着驿馆临时改建的监税衙门游行。
  若说这是游行,还不如说是暴动。
  织工之中男女老少皆有,手持长短刀具,棍棒和农具,高喊着:“赶走税棍!杀死孙弘!还我清明!”
  没想到,在刚刚赶走倭寇的几日之间,长洲城竟然再一次陷入混乱之中,更加可气的是,这个孙弘,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而父母官吴俊余,还在病中,压根就不露头。
  面对残忍凶恶的倭寇,士兵可以眼睛不眨的要了他们的命,可是面对百姓呢?他们能做的,只有镇压。
  这种非常时刻,一旦见了血,那就要引起彻底的暴动了。
  布政使、按察使、兵部侍郎、知府、知州轮番轰炸,亲爱的吴大人,再也躺不住了,终于在强压之下,从“病榻”上爬了起来,满含泪光的奔走在织工之间做工作。
  民能承载社稷,亦能颠覆社稷。
  长洲县的织工登高一呼,推举葛贤几人为首,整个苏州府受到监税盘剥的织工纷纷效仿,声援或亲自来长洲县要个说法。无奈之下,吴俊余只得关闭城门,绝对不能让暴民进城,让事情越变越乱。
  吴大人的头哦,一个有七八个大。
  “看呐!”那就是孙弘!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阮香君与几名壮汉,就如同鬼魅一般的出现在城墙之上。
  而官府寻找多日的孙弘,就被五花大绑着,挡在身前。
  “县令老爷!开城门!”阮香君依旧用柔软的嗓音喊着,可是这一次,却绝对不是低声下气的哀求,而是理直气壮的要求。
  “天哪。”白启常低声道:“怎么会是她?”
  吴俊余转头问道:“你认识那女子?”
  白启常道:“原本是同孙大人一起来到长洲的,后来被孙大人送给江柳愖了。”
  吴俊余眼睛一转,道:“快去请你的同窗来劝说那女子,兴许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她放了孙大人。”
  白启常点头应下,连忙去找江柳愖。
  吴俊余高喊道:“姑娘你别激动,有什么话想说,我们下来慢慢谈,千万别伤了孙大人啊。”
  阮香君厉声道:“这种时候,你这狗官眼里还只有这个税棍,你没看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吗!还不开城门,让他们进来!”
  葛贤等人见阮香君手中有孙弘作为人质,更是有恃无恐了,一声令下,便带着人打杀了起来。
  驿馆之中转眼之间便成了破败之相,县衙大门几乎顶不住暴民的攻击。
  江柳愖站在城墙之下,看着阮香君,久久不能开口。
  阮香君感受到了这一束不同的目光,循着感觉,看了过去。
  人群之中,少年定定的看着她,如同做梦一般,嘴唇呢喃着没有发出声音,阮香君却看出了唇形。
  “为什么?”
  没有嘶声力竭的质问,也并非主人的居高临下,更不是满口谎言的欺骗。
  阮香君的脸瞬间就红了,只是因为自己欺骗了这个少年的纯真之心。
  久久,阮香君收回了目光,让自己不再去看那双眼睛。
  她高喊一声:“该死的税棍,劳民伤财,杀了税棍,还我清明!”
  说着,她柔弱的小手轻轻一推。
  你见过活人从高墙上坠落吗?
  这位孔武有力,年少有为的监稅馆,就这样重重的跌入尘土,红的白的相间,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和骨头。
  正落在吴俊余的面前。
  吴俊余怒气压过惊惧,怒极了的他气得几乎睚眦俱裂,高喊一声:“给我拿下!”
  城门大开,兵士倾巢而出,与暴民混战在一起。
  神奈川带领的倭寇残兵就躲藏在城外浩大的织工人群之中,神奈川微笑的看着这一切,朝着阮香君摆摆手,转头离去。
  阮香君微笑的目送家主离开,而今,她已经没有用了。
  江柳愖疯了一般的朝城楼上冲去,穿过一切嘶吼与愤怒,暴戾与打骂。
  阮香君在他目光可及的距离,软软的倒了下去,如同她身边的壮汉一起。
  江柳愖疯了一般的冲过去,还是没有来得及阻止。
  江柳愖一把将阮香君拉入怀中,阮香君软软的靠在他怀里,身子纤细又柔软,就像一捧轻纱般,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那种目光,有一点怜爱,带着些遗憾,让人无法忘怀。
  她轻启朱唇,嫣然一笑,柔声着道:“我是倭人。”
  江柳愖摇头道:“别说。”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问:“你吃了什么药?”
  阮香君道:“我七岁就被上代家主带到了红意园蛰伏起来,就等着家族有用之时。这些年,差一点就忘了,自己是倭人。”
  “那时,被孙弘强买,本想你救我,可你却怕了,后来家主联络,让我顺从那阉人,我便也死了心,跟着孙弘走了。后来......”她笑着道:“后来,你却又不请自来救我走。”
  “差一点坏了我的计划,幸好那阉人好色,才给我机会劫走他。”
  “少年,你别哭,终归是差了一步,差了一步,便差了一辈子。”
  她费力的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江柳愖,道:“我的身体是家族的,头脑,血液,骨骼,全都不是自己的,只有这块手帕,是你送的那堆礼物里的,我......对不起。”
  “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只当自己是大明人呢。呵呵,你,信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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