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节
开饭前，周连富给罗雪梅使了眼色。
女人家就嘴巴一撅，脸色有点不乐意。当丈夫的偷偷朝她拱拱手。她于是叹口气，转身去灶间拿了早就准备好的小竹篮。
翻开盖着的新毛巾，篮子里是三碗硬菜，白切鸡和盐水鸭和一条红烧鱼。
“喏，老早准备好哉。”罗雪梅哼一声，表情看似埋怨，但眼神含情。
周连富就咧嘴一笑。
“辛苦你了，送过去吧，也是我们小辈一点心意。”
罗雪梅便拎着篮子出门，送到周家去。
她这边刚出门，周连富就亲自拿着装酒的锡壶，搁灶间汤锅里热着。等她回来就能喝热酒，免得冷就激心。
看到自家父母相亲相爱，相互体贴的模样，罗家三个孩子也相视一笑。
外面的天是越来越黑，风也一阵紧过一阵。北风呼啸，拍打着窗户发出啪啪的声响，又呜呜的要往屋里钻。幸而屋里堆了火盆，暖融融的炭火把寒冷都逼出去。
周连富看了看外面的天，心里挂念这自家老婆。
“这天，怕是要下雪。”
正说着，这雪花就飘起来。起初是盐粒子似得，悉悉索索的往窗户玻璃上打。不一会就成了羽片大小，卷在风里到处飞。
罗雪梅就在这风雪里归来，一进屋就猛拍自己身上。
“哎哟，这雪，一下就大了，差点迷了我的眼。”
周连富赶紧从汤锅里把酒壶捞出，筛了一杯热酒递给她。
“喝口热酒暖和暖和。”
接过酒盅一口喝干，热腾腾的新酒溜到肚子里，从肚皮里升起一股暖意，因寒冷而紧绷的筋骨就都舒展开。
罗雪梅长舒一口气，笑眯眯看了自家丈夫一眼，把酒盅一伸。
“再来一杯。”
周连富就乐呵呵的又给她倒了一杯。
连喝三盅热酒，罗雪梅整个人就都暖和了。
一家人赶紧都坐下，吃年夜饭。
小福彬又把电视机打开，这回音量调小些，不妨碍自家人闲谈。
就听见自家亲娘叹了口气。
“真当气数。年三十夜都勿太平，又在闹戏文哉。”
一听这话，周连富就皱起眉。
他不方便问，小福星就赶紧打听。
“隔壁又怎么了？”
罗雪梅哼一声。
“我不是送菜过去么，你猜我在院子里看到了啥？”
“你看到了啥？”
“我看到罗招娣在院子里洗衣裳。”
罗招娣洗衣服？这有啥奇怪的？罗芙馨不解。
罗雪梅又哼一声。
“洗衣裳是没啥稀奇，可年三十夜还要洗衣裳，就太奇怪了。而且她洗的还不是自己的衣裳，是……我都不好意思讲。”
“啥衣裳？”罗芙馨更觉得不解。
罗雪梅就压低了嗓子，飞快的说了一句。
“她洗的是周芙秀的短脚裤！”
“啊？”这下罗家两姐妹都惊叫起来。
所谓短脚裤，就是贴身的内裤。当娘的给亲女儿洗内裤，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落在罗招娣和周芙秀这对母女头上，那就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的事。
要说掉个个，周芙秀给罗招娣洗内裤，那还正常了。
可罗招娣给周芙秀洗？这是怎么回事？
罗招娣幡然悔悟，要补偿女儿了？
还是说……
“后悔？她是该后悔了。自己做出来的孽自己受，是她活该。从小到大，她这个当娘的就知道欺负女儿，这下好了，女儿大了，能挣钱了，就要回过来欺负她，叫她年三十夜用冷水洗短脚裤，洗棉袄棉裤，不洗干净就不许她进屋吃饭。”
第527章 ：周连富劝父
年三十夜女儿让亲娘用冷水洗裤头，洗棉袄棉裤，不洗干净就不许进屋吃饭！
这简直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罗家众人是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虽然罗招娣落得如此下场纯属是自作孽不可活，可周芙秀就是要报复亲娘，也没必要在这个普天同庆阖家团圆的日子，不仅显得她太刻薄无情，传出去也惹人非议。
“有噶种事体？老爷子就不说一说？老三也不管一管？”周连富很是惊讶。
周老爷子那可是要脸的人，能允许家里出这种忤逆的事？要知道农村可没秘密，眼前发生的，明天就可能传遍全村，人人知晓。
周家出了这等女儿虐待亲娘的事，全家的脸面都丢尽。
还有老三也是，招娣就是再有不是，那也是他的老婆。他还是芙秀的亲爹，是一家之主，总要管一管的嘛。
一提这个周老三，罗雪梅呲了一声，一边说话一边摇头。
“勿要说起，说起么越发气数！我走过去送菜，看到这幅场景，心里多少奇怪。可你也知道的，周家的事体我是一点也不想管，管了要惹晦气。可我不想管么，罗招娣看见我，就不由分说拉住我的衣袖诉苦。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是真当伤心。我看看么也真是罪过，可怜阿弥陀佛，一双手在冰水里浸得通通红，肿的跟胡萝卜一样。一脚盆的衣裳裤头，棉袄棉裤吃了水多重啊，拎都拎不起。她饿着肚皮洗衣裳，身上就穿了件薄棉袄，冰天雪地里，冻得簌簌发抖，牙齿都嘚嘚直响。说起来么也怪她自己，当年自己穿新棉，给亲女儿穿烂棉袄，亲娘做的跟后娘一样。现在好了吧，报应到自己头上了，真是现世报。”
她拍着巴掌细数罗招娣的可怜样。
“就是她跟我讲的，说周芙秀个害人头，到老三那儿去告刁状，说她把自己的新衣裳都弄脏了，害的她大年初一没新衣服穿。定归要她今朝连内衣内裤带外衣外裤都给洗干净，否则周芙秀就要不吃饭，要在房间里哭一夜天。老三现在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孝顺阿囡，阿囡告状么，马上就把罗招娣抓过来胖揍一顿，也不问问事体到底真的假的。反正真的也罢，假的也罢，他就是要打她出气。打一顿还不罢休，又要她去给周芙秀把弄脏的衣裳都洗干净，否则不许吃饭。周芙秀么也心狠，拿出一脚盆的衣裳让她洗。这冰天雪地的，怎么洗？可怜啊！唉，说到底么，也是罗招娣自作孽。谁让她当初虐待亲囡，现在报应到自己头上，被亲囡虐待。人呐，真当不能不信报应！”
周连富是万万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老三的缘故。
可老三为啥要帮着芙秀虐待自己老婆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罗雪梅撇撇嘴。
“你这个弟弟是见钱眼开，他即不跟老婆亲，也不跟女儿亲，他只跟钞票亲。谁给他钞票么，他就听谁的话。”
周连富立马就想到老三回来之后，在村里游手好闲，吃酒耍钱。出了这样的事体，他是一点不嫌丑，还大摇大摆的在村里出现。
这吃酒赌博的钱从哪里来？现在想想么，肯定就是芙秀给的。
那就对了，拿了芙秀的钱，他可不就得给芙秀撑腰，还助纣为虐。
可这叫什么事啊！
这个老三，也太不像话了。
当初夫妻恩爱的辰光么，跟着罗招娣一道虐待亲囡。现在拿手人短吃人嘴软了么，又跟着亲囡一道虐待老婆。
真当是气数人家，家门不幸。
老爷子就不管管他？
他心里奇怪。
还指望老爷子呢？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说起周老爷子么，罗雪梅是越发鄙夷。
这么老大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洗一脚盆衣裳，要是看不见，老爷子的眼睛得瞎成什么样？
他就是看见了也装不看见，纯心不管。
老爷子要是肯管儿子，当年就不会有周老大李代桃僵的事，也不会有周老三如今这个气数样。
老爷子不管事，老太婆则是跟着儿子一道欺负媳妇。
这不是罗招娣头一天受虐了，自打从城里回来，她在周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为了救小儿子出来，老两口也贴了一千块，罗小兰就把这笔损失都算在罗招娣头上。现如今在周家的地位，罗招娣比家里养的的鸡鸭牲畜都不如。
鸡鸭牲畜么，夜里也能到窝里去休息，吃一顿饱饭。
罗招娣则只能在院子里吹风挨冻洗衣服，连饭都没得吃。
现在周家上下都把罗招娣视为一等罪人，谁都能拿她出气。尤其是周芙秀，虐待起亲娘来那是心狠手辣，根本就不像是亲囡对亲娘，倒像是杀父仇人一样，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除之而后快。
想不到周芙秀变成各了这个样子，老三家里是越发乱套，连带着爹娘都失了理智，做出来的事体一点也没道理规矩。
周连富心里是又难过又担忧。
难过自然是为了周家的败落，家里出了这样人伦颠倒，丧尽天良的事体，风水是败到一塌糊涂了。以前他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可现在是不得不承认，周家是真的要败了。
担忧么，自然是担忧周家败了，老父亲和老娘亲要吃苦头。父母可以对不起他，可他做儿子的，却不能不为爹娘担忧。
长叹一声，他站起身，离开八仙桌。
“我到隔壁去一去。”
罗雪梅知道他肯定是要去跟周老爷子说这桩事体，劝一劝老爷子，管一管老三家。
可老爷子会听么？肯定不会的呀。
他说也是白说。
面对自家老婆的担忧，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份孝心，在老父亲和老娘亲眼里是一钱不值。
可难道因为父母亲看不起他的孝心，他就不说实话不闻不问，眼睁睁看周家败掉吗？
他做不到啊。他姓周，他是周家的儿子，他做不到不管周家。
罗芙馨晓得父亲心里所想，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谁用情深，谁就更容易受伤吃亏。
为了防止老父亲去周家吃了亏，她便也站起身。
“爸，我陪你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