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啦

  未涉足宫廷的人,往往会把里头想象得万分可怖,仿佛那里除了权力和欲/望,只剩无边的寂寞。
  但事实并非如此,宫中的生活同一般的高门大宅相差无几,也没有恁多的勾心斗角,至多有些无聊罢了。
  瑾珏公主齐上玉是活泼的性子,哪怕当年在西内掖庭,她也总是喜欢从日复一日的浣衣生涯中找些乐子出来。而如今,除了能在每日习课上,看丹熙那群皇子暗中较劲出洋相,她亦找到了新的玩乐。
  萧宁夫人送来的二婢,已被抬为近身女侍,与鹞子一道伺候她的起居,上玉从来也不避讳,做什么都是大大方方的,只是……近身女侍,得到了与主子同吃同寝的机会,上玉是南方人,其饮食以咸甜为主,平日都是在小厨房由鹞子一手料理,如今遣了绘声绘色帮忙,看着油锅中大把大把撒下去的糖饴,两人眉头就像打了死结一般,同桌食饭更是要命,往往十日不见馍,尽是白米饭和鱼肉,难得一碗羊杂汤,喝一口,还是齁甜齁甜的。
  几天下来,这二婢一到饭点,就推说肚子疼跑的不见人影。
  这还不算完,到了夜间,人在外室里值夜,里头可就疯魔了,一时说要人陪着起夜;一时又说撞鬼,要人进来看着,总归没有半刻安稳的,往往一个晚上下来,外头的被窝仍旧冷得彻骨;白日里,她小祖宗倒好,托人去学殿请个假,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可怜两个小丫鬟,卯牌便要起身,由鹞子看着干活,直做到腰酸背疼,哈欠连天。
  绘声绘色:……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日子一长,两人初来的气性便被磨去了大半,一则上玉的生活确实单纯简单;二来鹞子管得严,新殿一应饮食衣料皆无法插手;三么,便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积威,她们确实怕了这位小祖宗。
  新殿里太平了,上玉的心情也好。这天五娘来约,说要领她一道上街逛逛。
  二人坐着五娘的小马车一路行过九宫四门,靠着一块小小的令牌,竟无一人阻拦,马车驶向热闹平直的街道,沿街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上玉欣喜地掀开车帘,见边上有不少在卖胭脂水粉等小玩意儿的,不觉心动,拉了拉五娘的袖子:“咱们下车吗?”
  五娘冲她灿然一笑:“不忙,有好地方等着呢。”
  五娘口中的“好地方”,就在朔沃城南,一座四四方方的大院子,梁上没搭招牌,门口围着两块羊毛毡布,里面人头涌动,不时传出叫骂声与喝彩声,似乎十分热闹。
  上玉:“这是哪儿?”
  五娘来拉她的手:“进去就知道了,准保你没见过。”小厮赶着马去后头,五娘带着上玉掀开那厚厚的毛毡子,猝不及防地,一个庞然大物重重地砸在地上,落在二人的正前方。
  ……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人。只见他光着膀子,上半身肌肉纠结拧绞,下身一条黑裤已然湿透,和着他不断滴水的头发,还有半边发紫的脸,上头是一个人的脚印。
  “这,这究竟是……”上玉简直瞧呆了。
  五娘下意识地护着她:“你别怕,这叫角抵,是我们赫舜人最喜欢的玩意儿。”
  伴着话音,那头搭的简易擂台上,有一个比倒地者更为壮硕的大汉立在台上,双手握拳扬起,底下人不住地为他欢呼喝彩。
  有男人,也有女人。
  五娘拉着上玉跑了过去,一边回头瞧她:“可有意思啦,我们到前头去看!”
  上玉虽然爱玩爱闹,终究只是个内宫里长大的小女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四处都是熙攘的人群,震耳欲聋的暴吼声,还有台上混着汗水滴下的血迹,铁拳砸在皮肉上的声音,她觉得有些害怕,又因为五娘兴致勃勃地观看,亦不得不继续陪伴。
  角抵这样的游戏是能唤醒人体内的血性的,原本上玉只是硬着头皮,却不知何时同五娘一样开始为台上的对手振臂高呼,为胜利者而热血沸腾。一场比赛终了,两人身上都是热乎乎的,额上冒出了绵密的细汗,对视一眼,皆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出了角抵场,见小厮坐在街边树下打盹,五娘柳眉一皱,正欲上前责难,上玉却悄悄拉住了她:“甭管他了,不若叫他好好地睡,咱俩在街上逛一逛罢。”
  五娘略一思索,爽快应下。
  二个小姑娘便就在长街上逛起来,这回是上玉带着五娘,去了几家首饰店,还有水粉摊子,五娘的肤色偏蜜,用上大红胭脂不好看,上玉便给她挑了个淡色的,薄薄一层浮在笑靥上,一个英气飒爽的姑娘瞬间就变得天真可人了,五娘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显然极为满意。
  可惜啊,素手擎着铜镜一斜,一个万分熟悉的背影便映入目中,那人着深衣,头戴墨冠,眉眼若削,唇间浮现一抹似有似无的坏笑,正勾着一名女子的楚腰,不安分的大手顺势在腰肉上捏了一把,女子笑得花枝乱颤,直倒进男人怀里。
  五娘:“!!!”
  上玉见她脸色古怪,不由朝镜里看了一眼。…嗨呀,好家伙!居然是饿中色鬼——潇王一只。
  自上回那次颇为无厘头的睡觉事件后,这还是首次与潇王见面,这厮仍旧不改好色的本性,四处寻芳猎艳,不遗余力地勾搭妹子。
  真是,活该睡地里。
  上玉不由地咂咂嘴,一转眼发现五娘的脸色焦郁到了极点,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可怕的杀气。
  “……”
  “五娘,你……消消气。”她试图安抚,说话的声音都不觉小了很多。
  五娘绣目一眯,一拳打在旁边招牌上,招牌可怜地摇晃了两下,“砰”地砸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上玉:嘶。
  看着另一头搂着美人腰,浑身散发着骚气的潇王,她不由在心中一声哀叹,他王爷,您多保重。
  话说今日天气甚好,很适合发展男女关系,温香软玉在怀,潇王的心情也是极好的,这不连捏带搂地,携美人入了‘春芳苑’二楼的雅座。
  刚一关上房门,美人便娇娇地喊热,潇王邪气一笑,大掌顺势攀上了她的襟口:“小心肝,本王这就帮你脱了。”
  “哎呀——您温柔些~”美人微蹙着眉,一脸的欲迎还拒。
  “怎么?”长指勾住她的下巴,男人的薄唇靠近她的耳廓:“我这样,你不喜欢么?”
  “奴……”
  “啪!”
  原本紧阖的大门骤然被推开,两人皆是一愣,见门后一张怒气冲冲的俏脸儿,还有装模作样捂住眼睛,一面探头探脑的另一张俏脸儿。
  潇王呆在原地:“你…你们?”
  “桓阴!你这王八蛋!大色胚!我揍死你!”五娘抬手就是一记粉拳,正中对方的鼻梁。
  “唔……”他被打得后退了好几步,捂着鼻子□□,旁边那娇滴滴的美人立刻跑来了过来:“王爷,您没事吧?”
  不等男人说话,五娘大步上前,一把拉开了美人扶在潇王身上的爪子:“给我放开!”
  见对方像头发怒的小狮子,美人双肩一缩,灵活地钻到潇王身后,嘤嘤抹泪:“王爷,快救救奴~”
  “混账!”五娘怒火更甚,蜜肤泛红,扬起手便要打下来,上玉在一旁暗叫不好,正欲上前阻拦,那粉拳却迟迟没有落下,被一只大掌制得死死的。
  “你!大色胚!你快放手!”她吼道。
  “闹够了没?疯女人!”潇王顶着红肿的鼻头,一边紧紧扣住她的手腕:“真他妈倒了八辈子霉了!到哪儿都能碰上你这扫把星!”
  五娘闻言,神情明显一滞,她是不认输的性子,无论如何不肯服软的,又见那女子在男人身后假装柔弱的模样,直想越过男人去抓住她。
  “啊~王爷~~”
  “你还想做什么?!”潇王长眉一蹙,将五娘的两只手都牢牢擎住,五娘不住地挣扎:“王八蛋!你放开我!放开!”
  “滚!”
  他将五娘的两手往外一扔,她一个不稳,倒退了好几步,上玉忙上前扶住她,她却一把将她推开,右手挥出马鞭,狠狠一抽!
  “啊~~”
  “小心!”潇王扶着那女子往旁边一躲,马鞭打在一个白瓷花瓶上,花瓶碎了一地,大动静引来一些看客在门口探头探脑,马鞭又是一击,雕花木门被紧紧阖上:“哼!看你们还往哪里躲?!”
  他奶奶的!
  潇王气急败坏:“恶女!你究竟想怎样?!”
  五娘:“叫我抽你几鞭先!”
  “你…你放肆!本王,本王是堂堂王爷!你竟敢……”
  “王爷又怎样?!本姑娘还是未来的王妃呢!你能拿我怎么样?!”当真天不怕地不怕。
  “你…你你……”潇王被气得连说数个“你”,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旁边的女子见了,娇柔地抚上他的胸口:“王爷,您消消气~”
  “啪!”
  那不安分的手背上,赫然多了一条红色的毛毛虫。
  “啊——”女人捂手痛呼。
  潇王一双凤眸瞪着老大:“你…你还真抽啊?”
  “不然呢,”五娘喝道:“你以为玩过家家呢?!”
  “呜呜~王爷,奴好痛~您可要为奴做主啊~”
  一边是啜泣求安慰的小情人,一边是圆眸怒瞪的恶婆娘,今天的兴致可他妈的算败尽了:“行了行了,都滚都滚!”他头痛地按住额际。
  小情人不死心:“嘤,王爷~”
  “本王说滚!没听见吗?!”男人加重了音量。
  小情人灰溜溜地遁了,走过五娘身边时,对方冲她亮了亮鞭子,吓得她一溜烟跑没影了。潇王抬头,见五娘同上玉还站在原地:“你们也滚!”
  上玉:“……”呃。
  五娘从容地收起鞭子,看潇王满身丧气的模样,竟还得意地笑了笑,潇王刚感到身前一团阴影落下,就被一只素手擎住了耳朵。
  “桓阴,我警告过你的!要是你再敢在外头拈花惹草,我就把你那事物剁成一段一段的,烤着吃了!”少女笑容灿烂,出口便叫潇王的裤/裆一阵凉爽。
  上玉秀眉微挑:……他们在说什么?五娘会吃人?!
  “哼!我们走!”
  五娘一脸不屑,放开他,转身拉过上玉的手臂。
  二人走出了“春芳苑”,看着身前人飒爽的背影,上玉想说点什么,又感觉没什么可说的,任由她拉着,走过一家饭馆,里头飘出诱人的香味。
  五娘停下脚步,深嗅了一口气:“吃吗?”
  “哦…好鸭。”
  没承想在饭馆里,上玉又一次开了眼界,五娘点了满满一桌子菜,什么酱汁爆肚,红烧羊腿……尽是些重口味。
  “这……”
  五娘:“我要全部吃光!”
  “这……”
  可能是收拾完渣·未来·夫君之后太开心了,上玉看着那年纪与她一般大的姑娘大快朵颐,埋头一顿苦吃,唇边沾上了油渍也顾不得擦,半个时辰后,竟然真的将一桌子菜都祭了五脏庙。
  上玉:……乃不知道该说什么。
  五娘擦擦嘴:“老板,结账!”见小姐妹有些呆愣,还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哈哈,不算什么,今天在你面前,我还没放开吃呢,毕竟我听说你们中原女子胃口小,怕吓着你!”
  上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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