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剖心置腹

  一晃十月就过去了,到了十一月天就越发的冷了,马车从结了霜的道路上碾过,发出吱吱的响声。
  孟良荀和孟良辰将梁王的车驾送出京城,直到那车驾走的再也看不见影子,兄弟二人这才掉头回转。
  与此同时,心里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每一次藩王回京都是一场博弈,拿命做注的博弈。
  此时此刻孟良辰才算真正体会到孟良荀这些年在京城中的不易。
  “今日无事,大哥跟我去酒楼喝上两杯?”
  孟良荀点点头:“好。”
  话毕,驾车的朱笔便将马车掉转,缓缓朝朱雀大街驶去。
  下了马车,孟良辰就是一愣,车子不知何时竟然驶出了大街来了城南和城北最中间归云河畔。
  虽然时辰尚早,但是归云河上已经停满了画舫,不断的有穿着讲究的男客打着呵欠从划船里走出来。
  孟良辰又不是少不更事,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哪里。
  此处,可是京城最大的烟花巷。
  但凡花楼,都会在此处购置一艘或者几艘画舫,每日都会有妓子轮换着到此陪客人抚琴游湖。芳华园也有画舫在此,只是他却从来都没有来过。
  在他心里,自家大哥这般风光霁月的人,与这种烟花巷柳的地方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孟良荀似乎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诧异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三生殿的茶不错,带你来品品。”
  话毕,端着双手大步朝前走去,素衣涌动,似迎风而起,单是背影就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
  孟良辰拍拍脑门,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也不是魔障了,跟在他后头朝画舫上走去。
  三生殿的画舫停的并不挡道,画舫边上有一片柳树,远远的看过去只能看见画舫的一角。
  踩着连岸的踏板上了画舫,舫中这会儿静悄悄的,只有几个长的眉清目秀的小龟奴跪在地上用帕子在擦着地板。
  见有人上了画舫,龟奴儿马上起身朝后面喊叫:“余管事,有客来了。”
  镂空的雕花隔板后头很快就出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目光落在孟良辰身上微微一愣,很快收回目光,冲着孟良荀行礼:“公子,里面请!”
  孟良荀点了点头抬脚朝楼上走去。
  三生殿的画舫有三层,三层的画舫在归云河畔并不罕见,大小也与其他画舫差不了多少,从外面看并无出奇之处。
  只有到了里面,才知其修建精妙。
  说是画舫,却弄的与阁楼庭院一般精致。
  一楼的大堂看台与芳华园那楼里的差不了多少,二楼两道走廊交错,的交汇处是一处宽阔的台子,上面放满了各色的花卉,竞相开放。
  眼下这个季节,这么多的花儿,着实是下了一番功夫了。
  孟良辰伸手戳了戳,花台外头竟不是空的,竟然全部装了琉璃。
  琉璃是极稀罕的东西,一面镜子就值上百两银子,此处竟然全部用琉璃拦了起来,真的是好大的手笔 。
  转过花台,跟着孟良荀进了一间屋子。
  轻纱与珠帘交错,发出一连串的响动,而后,又归于平静。
  “沏一壶梁渡银针,不要让人扰了我们清静。”
  那年轻人应了一声,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见状,孟良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三生殿,大概就是自家大哥的私产 。
  只是以前从未提起,今日突然带自己来这里又为了哪般。
  孟良荀指了指不远处的几案道:“过去坐!”
  孟良辰点点头,脱了靴子,踩着虎皮毯子,挨着几案坐了下来。
  很快两个穿着素色长裙的女子抬着托盘进了屋,将紫砂壶放在桌子上,摆好碧玉色的茶盅,这才静静的退了出去。
  刚刚出屋,便又有人进来,这回拿着的却是一只精巧的银壶,刚刚进屋,孟良辰便闻见了一股子浓郁的酒香味。
  待屋子里重新静下来之后,孟良荀才道:“这梁渡银针极为难得,你喝一点试试。”
  孟良辰拿起茶壶将两只杯子里都斟满,自个儿抬起面前那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我不喜欢喝茶,品不出味道来,好茶于我,无异于牛嚼牡丹。”
  孟良荀轻笑:“酒喝多了,偶尔喝喝茶也是好的。”
  孟良辰不可置否,伸手一把扯过酒壶,也不往酒盅里倒,直接仰头,对着那壶嘴好一通狂饮。
  酒香四溢,而后将酒壶重重的放在了案子上大笑道:“这样才痛快!”
  话毕,四脚朝天的仰倒在毯子上道:“老头子总算走了,我这心里一下子就松泛了。”
  “如此,你还要搬出去吗?”
  孟良辰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大哥,你知道了啊?”
  孟良荀道:“我们兄弟与旁人不同,虽说树大要分枝,但是,我们彼此是唯一的至亲了。”
  话毕,看了孟良辰一眼道:“至于父王,他这辈子不止母妃一个女人,自然就不会只有我们两个儿子。所以,能不能不要搬出去,偌大一个梁王府,我一个人,太孤寂了。”
  以前,他习惯了孤寂,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如今,习惯了热闹,再不想回到以前的那种日子。
  孟良辰双手枕在脑后,脸上怔了怔,他似乎有些明白今日大哥带自己来归云河的目的了。
  父王的离开,让他受刺激了。
  虽然这些日子,他对劲松院那边一直淡淡的,但是他心里总归还是渴望着那份一直不曾有过的天伦之乐的。
  老头子在的时候他不觉得,突然一走,他有些接受不了了。
  “大哥,你真的该娶妻了。”
  孟良荀端着茶盅的手一僵,脸色有点尴尬,半响才道:“阿辰,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我听懂了!”孟良辰仰脸看着他:“我卖宅子只是为了处理公事方便而已,怎么会贸然搬离王府呢?”
  小宁氏留在了京城,他肯定是不会离开府里的,那女人是个心眼子多手段狠毒的。偏生长着一副小花儿似的楚楚可怜样,大哥是没有和她接触过,万一在府里碰到,说不定被她坑了。
  孟良荀不可置否的笑笑:“好,你就当我没有说过。”
  孟良辰咧嘴笑,对着孟良荀招手:“大哥,来,我告诉你一件事儿,一个秘密。”
  孟良荀怵眉:“阿辰,你喝多了。”
  孟良辰嗤笑:“多点酒,我就喝醉了。我只是觉得父王走了,这个秘密我真的可以与你分享了。”有秘密是一件极痛苦的事情,不吐不快。
  这会儿,他身上带着一点酒劲儿,总觉得要说出来心里才畅快。
  看着他的神情确实不是醉了的样子,孟良荀起身,走到他跟前,也学着他的样子卧坐在毯子上。
  “阿辰要与我说什么?”
  “呵呵,我悄悄告诉你,老头子这辈子,就只会有我们两个,他生不了……”孟良荀眸子里寒光一闪,一把捂住他的嘴道:“阿辰,你喝多了!”
  孟良辰一愣,眉头一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可以说话,但是有些话不能说出来,只能烂在肚子里,否则,就再也不是秘密了。”
  关于梁王的事情,他知道的比孟良辰要多的多,甚至于,当年的他站在窗子外头亲眼看见那东西被老爷子喝下去。而后他自己亲手送了那块玉作为他就蕃前的送别礼。
  这么多年了,幽州那边没有一点消息,他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庆幸,没有消息,说明当年他送给老爷子的玉被一直带着 。
  孟修远他对不起母妃,那么这辈子他就只能有自己和阿辰。
  这是他该有的惩罚,报应!
  孟良辰瞬间清醒,一把抓住他的手,眉头紧锁:“大哥,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孟良荀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他。
  是,自己早就知道,但是没有想到阿辰会知道。
  他是怎么知道的?
  要知道,小宁氏进府,他才几个月啊!
  “阿辰,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嗯?”
  孟良辰坐了起来,定定的看着他道:“我要是说是我做梦梦见的你一定不信。”
  孟良荀拉着他的手一松,而后道:“我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我在幽州的时候曾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鞑子攻陷了幽州城,父王死了,我也死了。那被刀剑穿透的感觉,梦醒之后都还是疼的。所以,梦醒之后,我便决定来京城找你。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我都不想再那样绝望,那样的疼,我想好好活着,跟你一起都好好活着。”
  孟良荀轻轻的嘘了一口气道:“我们都会好好活着,谁都不能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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