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 第49节

  永乐帝放下千里眼,“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朕那大孙子温吞的性格,怕是要错过了,还是要朕操心他的婚事。不过,‘选秀畎亩,联姻民间’是太/祖皇帝定的规矩,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谁也不能例外。马云,你赶快安排一下,把胡善祥的选秀之路铺好,想法子把她推上去。”
  马云应下。
  过了十日,胡善祥在高粱地里收到了一封紧急家书,说她爹胡荣不幸坠马,伤的很严重,要她马上请假回济宁一趟。
  胡善祥是老父亲一手带大的老来女,父女感情深厚,且从信中看,好像胡荣没几日好活的样子,胡善祥心急如焚,赶紧向马尚宫告假,要回家看看。
  马蓬瀛说道:“孝字最大,一旦背负不孝的名声,官路也很难走得长久。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宫里的差事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走了,司苑肯定需要有人填上,到时候你回来,我要另外找给找差事,有空缺还好,没空缺你就等着。”
  胡善祥道:“我省的。”言罢,匆匆离去,回到麦香小筑收拾行李时,朱瞻基闻讯赶来,说道:
  “接你的马车已经安排好了,连同通州港的快船也备好,日夜兼程赶往济宁,估摸三天就到。你回来若六局一司没有空缺,我的端敬宫司记的位置一直虚位以待。”
  胡善祥心想,或许父亲意外受伤就是老天给我的警告,不能忘记初心,心生“邪念”。当断不断,祸患无穷。
  胡善祥忍痛说道:“那时候你已经大婚 ,有妻有妾。求你放过我,也放过自己吧,我志不在此。每天在眼皮底下看你……无疑是一种折磨。这个和你在一起的夏天很美,到此为止,不要伤了这份记忆。”
  朱瞻基再次被残忍拒绝,胡善祥始终不点头,他不能用皇权来强迫她。
  胡善祥赶回山东济宁老家。父亲胡荣迎接爱女,胡善祥风尘仆仆,上下打量着父亲,胡荣红光满面,身子比起两年前,有些微微发福,那里是信中所写坠马受伤,在家等死的样子?
  胡荣激动的抱着老来女,老泪涕零,“你终于回家看为父了。”
  胡善祥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父亲,您不是写信说坠马了,身受重伤吗?”
  “没有的事。”胡荣说道:“我写信都是报喜不报忧,怎会无中生有,胡说八道。”
  第73章 吉兆  胡善祥把“家书”拿出来,和老父……
  胡善祥把“家书”拿出来,和老父亲对质。胡荣打开一瞧,一手漂亮的飞白体,飘若游龙,的确是自己的字迹。
  胡荣提笔,对着信件照抄,两封信的开头放在一起比较,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那个是真,那个是假。
  “这是临摹高手所为。”胡善祥说道:“有人伪造父亲手书,引我出宫。”
  胡荣问:“什么人?”
  胡善祥沉思,梁君抢先说话,“会不会是敌国奸细所为?以前胡司苑就被绑架过。伪造胡大人的信件,把胡司苑引出宫,伺机绑架。只是这些间谍没有想到皇太孙命我们幼军一路护送,没有下手的机会。”
  胡善祥说道:“我如今不是端敬宫的司记,只是管着菜园子的司苑女官,早就远离了权力中心,绑我有什么用?”
  梁君说道:“虽如此,胡司苑依然知道不少秘闻。”
  胡荣听懵了,又惊又怕又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祥儿啊,你被绑架过?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受伤了没有?我就说女官不是那么好干的,一入宫门深似海,你若有事,为父想救你都鞭长莫及。”
  “不管是不是敌国奸细所为,你因祸得福,回家是件大好事,回都回来了,就别再回宫了,你今年十七岁,大好青春,为父定选遍济宁城的青年才俊,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接下来的话胡善祥都拒绝听,过耳不走心,父女重逢的喜悦一下子消失了,刚刚进门,屁股都没坐热就想逃离。
  两年不见,胡善祥不好当着梁君等人的面和父亲闹不愉快,于是出言转换了话题,“父亲,梁百户他们远道而来,一路护送我,舟车劳顿,赶紧安排他们去客房休息,沐浴更衣,再叫厨房的人烧一桌好酒席,悉心招待才是。”
  胡荣一拍脑袋,“哎呀,失礼失礼,老夫和女儿久别重逢,一时昏了头,只顾着唠叨,忘记了各位贵客。客房已经备好,请贵客去休息——各位有无忌口?喜欢吃什么?尽管告诉老夫。”
  梁君说道:“我们都是粗人,有肉吃就行。”梁君以前骨瘦如柴,这两年伙食好,变壮实了。
  胡善祥逃也似的回到闺房,关起门泡澡,不想听胡荣催婚,心想我顶多在家里过三天,去母亲坟头拜祭,烧一陌纸钱,尽一尽孝道,然后立刻北上回宫。
  反正来时朱瞻基交代过梁君等人,要他们听我调遣,我说要走,梁君带我走,父亲也不敢硬拦。
  就这么定了。
  胡善祥拿定了主意。
  夏天蚊虫多,胡善祥所住的绣楼空了两年,平日没人住,成了蚊虫老巢,捉也捉不完,侍女们便用艾叶和苍术配在一起,在房间各个角落处点燃驱赶蚊虫,两层小楼犹如腾云驾雾般,门窗呲呲往外喷着白烟。
  另一边,胡荣正在和厨房的定菜单,“……除了这些肉菜,每一桌都上一只烤羊,让客人们吃饱了肉,最后上一盘黄瓜解腻。”
  这时管家拿着一张名帖,慌忙跑来,说道:“老爷,有大人物登门造访,咱们济宁府府尹都只是一员随从,站在这位大人物的身后。”
  胡荣打开名帖一看,赫然写着“尚宝监太监,黄琰。”
  宫里一共二十四衙门、十二监,每个监地位最高的公公称为太监,尚宝监管着御用宝玺盖章,以及各种军用符牌的发放,地位超凡,太监黄琰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胡荣是个谨慎的人,虽然沾了大女儿胡善围的光,封官发财,荣华富贵,但一直约束族中子弟,平日谦虚低调,看到有大人物来了,不敢怠慢,赶紧命人铺设地毯,赶到门口迎接黄太监。
  “黄公公、府尹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胡少卿莫要多礼。”
  众人客套一番,胡荣把黄琰和陪同的府尹请到正堂坐着,上了好茶和茶果。
  胡荣请客人喝茶,说道:“不知两位官人下降,匆忙不曾预备,空了官人,休怪休怪(注1)。”
  黄琰赞了茶,说道:“实不相瞒,咱家是为了选秀之事来到山东这块宝地,采选适龄、德才兼备的女子送到紫禁城参于选秀。听闻胡少卿的小女儿自幼聪慧,饱读诗书,是济宁出了名的才女。”
  胡荣一听,顿时心慌,他的确想快点把小女儿嫁出去,免得再被敌国绑架,可是他怎么舍得让胡善祥选秀?选不上还好,若选上了,我们胡家实在高攀不起啊。我只想找个俯首帖耳的乖女婿,将来被女儿吃的死死的最好了,有没有出息都无所谓。
  自家闺女的脾气,胡荣心知肚明,胡善祥可不是那种做低伏小、忍气吞声的儿媳妇。
  胡荣赶紧说道:“不过是女孩子们偶尔一起起诗社、填几句伤春悲秋的词,无病呻吟,玩玩闹闹,互相吹捧。我家小女儿,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敢当一个才字。她学的都是些女德女则,不过是认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子罢了。”
  黄琰说道:“女子当然是以德为先,才学次之,胡二小姐正是咱家要寻访的人啊。”
  府尹大人说道:“胡少卿莫要自谦,我们山东是孔孟之乡,男女皆有才华。听闻胡二小姐考中过女官,才学在女子中算是状元之才。倘若将来中选,我们整个济宁府都面上有光啊。”
  胡荣听了,肠子都悔青了,他为了给胡善祥找个好夫婿,一直对外赞小女儿才德兼备,这时候强行改口,人们只会觉得他是欲扬先抑的谦辞,都不相信。
  这时黄琰突然站起来,指着窗外一栋四处都在冒着白烟的小楼,“那里就是胡二小姐的住处?”
  胡荣点头,“她刚刚回家,屋子里多蚊虫,正在熏房子。”
  临近黄昏,红霞漫天,刚好笼罩在二层绣楼之上,将白烟染红了,随着晚霞的变幻,绣楼时而喷白烟、时而喷红烟、时而红包相间,将绣楼包围。
  黄琰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说道:“快看,红白之气自户出,还经久不散,这是奇观、是吉兆啊!”
  府尹大人就像哼哈二将,连忙附和道:“黄公公说的对,这是吉兆,大大的吉兆!”
  不等胡荣开口说其实就是熏蚊子的烟雾,黄琰大手一挥,“将此吉兆计入胡二小姐的参选名册中。”
  胡荣忙说道:“黄公公,我家小女她——”
  黄琰问:“已经定了亲事?”
  胡荣说道:“还没,但是——”
  黄琰说道:“那就没问题了,完全符合参选条件。过几日咱家就启程,将山东的秀女们一并送入紫禁城。”
  胡荣急的满头汗,正要再解释,黄琰放下茶碗站起来告辞,“咱家还要再走访几户人家的姑娘,时间紧迫,改日再与胡少卿聊天。”
  胡荣没办法,送两位到了门口。
  黄琰在上马之前,还安慰胡荣,“这次咱家来山东之前,皇上要钦天监对这次选秀算了一卦,卦辞上说‘后星直鲁也’(注2),济宁属于齐鲁大地,莫非山东这批秀女将来会出来一个皇后?咱家十分看好胡二小姐,将来若验了这卦辞,你们胡家成为后族,荣耀至极,你就等着将来享受女儿福吧。”
  胡荣苦笑,这福气,我着实不想要啊。我只想把她嫁到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平凡一生,生个一男半女,过安稳日子。
  胡善祥等人沐浴更衣完毕,宴会开始。好客山东,一盘盘肉食在桌上堆成小山,梁君等人把裤腰带松了又松,吃了个痛快。
  胡荣全程劝酒劝食,热情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决口不提催婚。
  胡善祥松了一口气,总算吃了顿安生饭。
  酒足饭饱,梁君等人回客房睡觉。
  胡荣送女儿去绣楼,吞吞吐吐的说道:“下午尚宝监太监黄琰来过咱们家,说正值皇家选秀,你符合采选的标准,已经将你的名字写进了山东秀女的花名册,过几日就要一并送去紫禁城参加这次选秀了。”
  “哦?”胡善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这一桩桩的,怎么没完没了啊!
  胡荣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我应该早点给你定亲的,你有了人家,就不会被拖去选秀了。”
  胡善祥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看着老父亲这幅自责的样子,她于心不忍,说道:“我来解决此事,皇家选秀,万里挑一,选上很难,被刷下来还不容易?父亲放心,我至少有一万种法子把自己淘汰掉。”
  第74章 疤痕  梁君等幼军回到了端敬宫,向朱瞻……
  梁君等幼军回到了端敬宫,向朱瞻基复命,拿出那封伪造的“病危家书”,“……事情就是这样,胡荣满面红光,身体好得很,看起来还能活个五百年的样子。老爷子和胡二小姐一样爽快,顿顿请我们吃大鱼大肉,我们住了三天,腰都胖了一圈。”
  啪啪,梁君拍了拍自己的小腹新长出来的肉。
  梁君这两年吃的太好了,早就不是过去见风就倒美人灯的模样,已经有了从赵飞燕变成张飞的迹象。
  朱瞻基拿着假信看了几遍,“如今迁都了,今时不同往日,我无权去查,不得僭越,你把这封信和来龙去脉交给锦衣卫。”
  永乐帝回宫,朱瞻基不再监国,只是每日去皇爷爷那里听政,权力大不如从前。
  梁君下去安排,朱瞻基叫住他,“琼苑的麦香小筑已经住了新的司苑女官。胡善祥回宫,马尚宫把她安排在何处?”
  胡善祥是辞官归乡探亲,一来路途遥远,而来无论是在病榻伺候汤药,还是胡荣不幸去世,身为子女,都要守孝三年,以尽孝道。所以预测大概需要一到三年才能回宫。
  所以胡善祥这一去,相当于不留任何后路的“裸辞”。后宫的职位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可能有什么停薪留职的待遇。类似文官回家丁忧,丁忧结束之后,回到朝堂,也要先去吏部候缺,等到有空下来的职位才能继续当官。
  正因如此,朱瞻基在临行前告诉胡善祥,只要她愿意,端敬宫司记的位置永远为她而留。
  胡善祥明确的拒绝了,此次一别,就是一刀两断的意思,不要纠缠。
  现在胡荣没事,胡善祥回宫,她何去何从?这是朱瞻基担忧的事情。
  梁君说道:“哦,差点忘记告诉殿下了,胡二小姐没和我们一起回宫。她被去山东主持选秀的黄琰黄公公看中了,上了秀女的名册,不日将和其他山东秀女们启程来紫禁城参选。”
  朱瞻基听了,脑子先是一片空白,而后是惊喜,再然后是担心,“这……胡善祥愿意当秀女?”
  “自是不愿意。”梁君摇头,“但是没办法,一来她年龄和条件都符合,二来没有定亲事,三来黄公公投递名帖去胡家选人时,胡二小姐的绣楼散发红白之气,还经久不散,实乃祥瑞之兆,连街坊邻居都看见了,黄公公当即就写进了花名册,选秀是皇上下旨,谁敢抗旨不尊。”
  朱瞻基已经死了的少男心又又死灰复燃,难道这就是天意?我们就是有缘分。
  朱瞻基忙问,“她不情不愿,一定很难过吧。”
  梁君表情轻松,“胡二小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就是选不上吗?这等小事难不住她,我们向她辞行时,她还有说有笑的,心情不错,情绪稳定。”
  朱瞻基听了,扬起的唇角又落下去。还是不能高兴的太早啊!
  梁君把假家书交给锦衣卫彻查,锦衣卫是永乐帝的亲兵,简直是“羊入虎口”,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到了七月,从北京、北直隶、南京、南直隶、凤阳、淮安、徐州、河南、山东山西一共十个地区的秀女们陆续被送入紫禁城。
  秀女们坐着一辆辆青帷车,被安置在储秀宫。
  故地重游,却换了个身份。以前胡善祥拼尽全力也要选上女官,现在胡善祥天天想着被淘汰,所以心态最为放松,在摇晃的青帷车打瞌睡。
  “到了,你这个秀女怎么还不下车?”储秀宫的老嬷嬷揭开车帘,催促这个“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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