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莉莉丝坐在床上,从凋零的窗帘缝隙中往外看。晴空耀眼炫目,昨夜猛烈的雨势仿佛是一场梦境。
  因为梦见曾经的过往,之后便睡得不好,以至于根本没有睡着。浅眠闭着眼从夜晚等到天亮,待光越来越强便再也忍受不住起床。
  睡眼朦胧间看见伸手可触凛的睡颜,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这一次他没有先她一步离去。
  他纤细的双臂抱着枕头,从被子里探出美人必备的巴掌脸,展现出毫无防备的表情。
  还没来得及更多欣赏,喉咙一阵阵干涩,于是目光下意识探求得扫射房间内的水瓶。
  她水瓶没有找到确对上了一双蓝色的眼眸。
  埃温尔早已松去了那形同虚设的捆绑,面露疲惫的他看起来似乎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一整晚。
  空气中有一种紧张,莉莉丝和埃温尔互相望着对方,都没作声。
  莉莉丝移开视线,发现了那瓶水在埃温尔沙发边茶几上。拢了拢睡衣故作镇定,赤足走到埃温尔身边,手刚刚触及塑料瓶。
  看着她半晌的埃温尔突然开口「饿了么,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莉莉丝拿水的手悬停在空中,收回手,身体笔直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看不见她的表情,埃温尔伸手触碰了她一下,提醒她「怎么了?」
  莉莉丝忽然瞪大了眼睛转头望着他「不要碰我」她甩开了他的手走向阳台,将背靠在玻璃门上。
  埃温尔跟到门口,可是两个人一个人在屋子里面,一个在屋子外面。他把一只手按在玻璃门上,垂着头站着。
  「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
  「一直以来很多事,我都很抱歉」
  莉莉丝听完鼻子酸涩,双手交叉抱在胸口,缓缓走到阳台边上。沿着铁栏杆,编着一带短短竹篱笆,木槽里种了青藤,爬在篱笆上,开着淡白的小花。
  这个清晨,充满了回忆。
  埃温尔跟了出来,脚步停顿没有继续走向她「我决定了,你和凛留在这里,我会离开」
  莉莉丝笑着回头「呵呵」
  埃温尔不语,他在等她冷静下来。
  她把手插到潮湿阴凉的绿叶子里去,捧着一球细碎的花,用明快唱歌似的调子笑道「你早该明白的,教官」
  她嘴里这一声教官满含幽怨与侮辱。
  「如果你连爱人都要让给我?就是对我最大的侮辱。收起泛滥的同情心,谁都能可怜我,唯独你不行」
  篱上的藤蔓努力往上爬,为了证明自己满心只想越过篱笆,因为那边还有一个新的宽敞世界。谁想到这不是寻常院落,这是两楼阳台,过了篱笆,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空得令人眩晕。
  「你等他醒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做」莉莉丝看着阳台栏杆忽然有了一个怪异的想法,如果自己能冲破这个小小阳台桎梏是不是一切会重新豁然开朗起来?
  这渴望太强烈,强烈到自己无法抵抗。
  于是还穿着睡衣的莉莉丝,不顾一切撑着栏杆一个翻越。
  轻松落地后她义无反顾往前行走。
  不顾身后惊呼,她淌着水往着晴朗蓝天。似乎是因为雨停了,白天街道上多了很多行人,处处充满了生机。
  「多少天没见到如此美丽的云朵了?」
  「谢谢上帝没有彻底抛弃我们」
  「嘘,不要把上帝挂在嘴边。冥土教的人无处不在,他们正在看着我们」
  人们撩起裤腿脸上洋溢着笑容,同时又在胆战心惊地讨论着什么。
  莉莉丝没有心思认真聆听,她继续向远处走,一直走到了一个过去她未知的柯里昂小镇。
  一个没有被大雨侵蚀过的街道角落。
  这里有许多座已经开裂的喷泉和破损严重的雕像花园。其中一座,也是唯一完好无损天使雕像仿佛带着魔力吸引着她前去,微微散发幽兰光芒。
  『过来』那个雕像对她说。
  就如冥冥之中的定数,莉莉丝慢慢走向它。
  此时口袋中有某样东西也在微微发热,让她停下脚步,从衣袋中拿出灵种,如和雕像感应一般散发着蓝色。
  瞬时,感觉一阵释然从酸涩骨髓中流过。她的意识从肉体中飘飞出来,任由那个躯壳倒在破碎的石板地面上。而自己翱翔在光明与感情的无数丝线中。
  她立刻就有了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莉莉丝——不要碰」那道目光有了一种令人安慰的熟悉感。她无法听清,但又仿佛这个声音来自内心,不断提醒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谁?」莉莉丝不是很确定。
  「……是我」声音迟疑了许久,还是回答了。
  「你在哪里?」
  仿佛作为回应,与她关联的灵种发生变化。光明包裹蓝色幽光,如同一张令人窒息的缠网。
  一种腐败的感觉越发强烈。她遇见了许多天使飞往人间,举着长矛刺向人们。
  随着「咳嗒」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从雕像后走出一个男人。
  莉莉丝看着眼前的黑发男人,回忆起那时候凛带她去墓地,和张照片里的人如出一辙……
  「莲?」
  「嗯,是我」
  莉莉丝委屈涌上心头,她几步向前欲拥抱他,却扑了个空「?」她很惊讶莲不是实体。
  「莉莉丝你该回到自己身体里去,不要被雕像迷惑了」莲蹲下身子扶起莉莉丝肉身,对着莉莉丝的灵魂方向伸出右手,在一阵光芒闪烁后莉莉丝在莲的怀中睁开眼睛。
  早晨的一切,到了这个时候莉莉丝已经筋疲力尽。温暖的体温像是霹雳啪啦溅在油布上的颜料,油布外面是一片滔滔的白,里面是黑沉沉。
  视觉的世界早已消灭,留下的仅仅是嗅觉和触觉的世界。
  打潮了灰土气味,空气里的夏日气息混杂着莲花的香味。水滴滴在头发上的气味。
  她将脸紧紧埋在莲的颈窝之中。
  无法言说的委屈倾巢而出。
  「我受够了,回忆起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我无法再面对埃温尔。他的温柔,他的英勇,早在远古的最初我就喜欢他,可也是这样的他杀死了我。
  既然做了这种事他怎么还敢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让我,让我又一次爱上他……」
  「恨他吗?」
  「恨」
  「可是啊,莉莉丝,这只是你经历的旅程。不要代入太多的感情。蔚蓝才是你真正的家」
  「就和你一样吗?被海水囚困」
  莲显然被她的直言不讳噎住。他爽朗地笑出声音「我被困住吗?我怎么不知道这些?」
  「如果不是知道被囚困海中孤独的滋味,又是什么让人鱼反复游历人间的勇气?」莉莉丝低着头疑问。
  「是你啊」莲回答得毫无迟疑,他摸着她的头发继续说「人间孤寂依旧,但这里是你喜欢的世界。无论我在这里做了多少事,世间还是会将我遗忘。黑暗也一度将我淹没,但我始终在黑暗中等待你的回应。好让我回忆起漫天星空,和海天一线中你的光芒」
  顿时气氛变得不一样,
  吻落下的时候莉莉丝的身体好像比先前还要滚烫,心跳也一口气加快许多。
  触碰到莲散发出无色透明的氛围,渐渐地……莉莉丝体温开始升高。
  这并非错觉。
  「莉莉丝?」当莲优美嗓音催促般呼喊她的名字时候,那些反应也同时到达顶峰。不知为何,莉莉丝的头如落地生根,怎样都抬不起来。
  完全看透她心思的莲慢慢站起来。然后,他将浑身僵硬的莉莉丝重新好好揽入怀中,拨弄了她银色的发丝,浮现浅笑。
  「我来到这里,你不高兴吗?」
  莲一边低喃,一边用手指攀爬者莉莉丝的脖子。慢慢地,手指滑倒了耳根附近,莲比谁都清楚莉莉丝的弱点在哪里。
  按照以前,莉莉丝下意识就想要逃开。莲用力还住她的腰如此低喃「不要害怕沉溺于我,千百年来我们一直如此,你不仅记起了米迦勒,也想起来我们的曾经,对么?」
  莲甜腻地舔舐着莉莉丝的耳朵,巧妙地煽动着她的羞耻心。
  「和凛比起来,和我是不是更舒服……」莲感觉到了莉莉丝的不同。
  即便此刻连脖子都泛起红晕,莉莉丝听到凛的名字还是扭着身子想要逃开。
  莲仿佛欲在莉莉丝身心打入背德之椿般,轻柔地环握她的股间。
  「这里,不管用捻或是舔。你都喜欢的吧……还有乳头也是。那地方,只要用牙齿一咬,莉莉丝的这个……什么都不用做,就会马上湿成一片」
  莉莉丝知道莲在用语言撩拨自己。昨夜的余温还未消散殆尽,她实在不想这样。
  淫荡的语气呢喃,表示着莲本身也是性欲高涨。他一边用力咬住莉莉丝正在打哆嗦的嘴唇,抓住她的手腕,于是,莲浮现了笑容在指尖注入力道。一直到莉莉丝溢出虚弱的呻吟位置。
  「嗯……」莉莉丝含泪的娇喘让莲清醒。
  压抑着强烈的渴望,他故作轻松笑了笑「看起来还是莉莉丝这样更像是一条张着嘴的小鱼」
  「所以在最初那片蔚蓝之中,曾经的我也是美丽的人鱼吗?还是说是什么鲸鱼,海豚?总不能是海龟吧……」莉莉丝用手挡着脸避免眼神接触,用他给的台阶开起玩笑。
  「不」莲有一下没一下拍着莉莉丝的背,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露出复杂的神色「你自诞生便是飞鸟,一直如此」
  「可飞鸟和鱼永远都无法触碰彼此。我不喜欢这种比喻。如果我闭上眼沉睡过去,带着有罪的灵魂升华飞翔那片蔚蓝之中,我不愿意仍旧在空中看着你」
  「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是有罪的?」轻抚着的手停摆了下来,莲惊讶她的发言。
  「因为我已经不再纯洁,我所经历的最真实的人间,早已将我浸染成黑色,我明白,都明白。所以我会变成带着黑色尖角的蝙蝠翅膀的怪物。你见过我那副样子吗?」莉莉丝嘲弄着自己,捂着脸的指缝间流出温热的液体。
  「嗯」
  「并非所有的丑陋都和内心有关联,但我是。皮肤上布满了鳞片,我连双腿都变成了蹄子,我不知该和谁诉说,可那时候我真的害怕极了,我怕我再也变不回来,永远成为恶魔」
  「可我曾经每次我去城堡,你踢踏着蹄子,摆弄着尾巴迎接我的样子真是漂亮极了。
  那时你即便失去了上帝的眷顾,依旧美丽,不再是谁的附庸,你拥有了自我。
  世人总向往天堂的美好,天使挥舞着洁白羽翼穿越云朵中飞翔去钻石河岸,远方是碧绿草坪上威严高耸的纯白建筑。可那些虚假的东西都比不上人类的爱。你会爱很多人,也会拥有很多人的爱。
  自你诞生你便拥有了我的祝福,永远不会孤独。哪怕你现在的惊慌失措怀疑自我,你要记得还有我在爱你」
  原本沉寂的雕像此刻又散发出一阵光芒,和刚才不同的是,这次它微微震颤着。
  「时间到了,我必须走了。人类危在旦夕,若是要拯救他们必须记住高阶天堂并非你想象中的如此正义神圣。答应我不要相信他们。我会一直注视着你,你并不孤单——」
  莉莉丝听完这句便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恢复神智发现自己正蜷缩着坐在破损喷泉旁。阴影在空旷的广场上舞动着,乌云不时会掠过饱满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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