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节
“昔日坠星陵应对南摩国三十万大军,我的父亲是城中守军的最高将领,但实则总指挥是张院长。现在的东景陵,我是城中军方的最高将领,但实则总指挥,当然会是你。”唐初晴在这个阴郁的细雨天气里,在无为观飘洒的黄叶里,微笑了起来,从袖中取出了一卷卷轴,递给了林夕:“东景城这一张棋盘,我已经帮你铺好,一横一竖,盘上的纹路画好了,城里的所有力量,都在这份资料里,你接下来,便是要用最短的时间,看完这卷资料,然后开始下这盘棋,指挥这场战斗。从现在开始,我也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等着你在某一个时刻,将我填到某个我应该去的地方。”
林夕沉默,面容沉静没有太大改变,但是他知道这其中的分量,接过卷轴时,手有些微微的震颤,睫毛微微跳动着。
“我知道这对于你而言会十分艰难,即便当初张院长……在做许多决定时,也非常的艰难。”唐初晴看着林夕的眼睛,微笑道:“我从你的眼中,也只是看到了和张院长当初一样的不忍和沉重,但没有看到那种不确信自己的实力的惊惶,所以不仅是因为我了解夏副院长……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的确是和张院长是同样的人,所以你也应该明白,只有你能承担起这个使命。”
微微一顿之后,这名十三岁那年便经历过坠星陵之战的老人,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转身和林夕并立着看着远处烟雨空蒙中东景陵的城墙,肃杀道:“当年张院长和十七名学院强者,对抗南摩国大军……现在你虽然还没有张院长那么强,我们也没有当年那么多强大的修行者,但我们有这么多云秦军人,对方也不像当年南摩国大军那么强。我们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林夕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只是因为他在很快的思索。
林夕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走到最近的木楼里,展开了手中的卷轴,展开了这一个城,展开了这一个城的人。
……
一条条雨水,顺着雨檐落下,洒在芭蕉叶上。
数名无为观里的普通道人,开始安静的抚琴,观里另外的一些人,安静的烹煮着热茶,热羹。
在林夕最早的一些命令中,两名军中的将领带着高等级的黄铜鹰眼和边凌涵上了神木飞鹤。
一些军中的传令官、旗语手和烽烟手,也开始在城中重新布置。
林夕在手中的卷轴中看到了姜笑依的名字,看到了另外一些熟悉的止戈系学生的名字,想象着他们在这座城里,林夕的嘴角出现了一丝微笑。
而后,他又看到了很多前不久在中州城中刚刚出现的名字。
这些名字所代表的强大,所代表的态度,让他肃然起敬,让他胸中的火,也燃烧得越来越猛烈。
第六百一十五章 战场上的众生
申屠念站在一架倒塌的投石车旁,静静的看着云秦细雨之中的这座城。
他身上的炼狱山神袍,在细雨之中滴雨不进,甚至散发着丝丝灼热的气息,将身外的雨丝都蒸干成白色的雾气。
此刻他眼前的东景陵,看上去十分的安静,那些城墙破口的后方,隐隐约约的青檐黑瓦,一些斑驳的白墙,在细雨之中,别有美感。
然而身为大莽七军统帅之一,此刻聚集在东景陵城外的所有大莽军队的总统帅,他十分清楚,这座平静的城里此时会有无数的陷阱,还有许多平时恐怕在中州城都未必能够见到的修行者。
到底谁是守这座城的主帅?
看着这座城摆出的如此姿态,申屠念的眉头紧紧的拧结在了一起,知道这人是自己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可怕的对手。
一名身穿天魔重铠的大莽将领从后方走向了申屠念。
细细的雨珠流淌在他长长的金属披风上,金属披风上细密到了极点的金属纹理拉成了一片片鳞片般的形状。
申屠念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握拳。
“现在就开始?”这名大莽将领下意识的回了这一句。
申屠念并没有恼怒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一些对手的用意,越等便越是对我们不利。”
身穿天魔重铠的大莽将领不再任何的废话,转身做了个手势,发出了一声低喝。
一面黑红色,布满各种兵刃洞穿的孔洞的军旗,在大莽中军中一座移动将台上擎了起来。
一阵海浪般的呼喝声在密密麻麻的大莽军中响了起来。
东景陵的城墙陡然一震,许多处地方,许多在投石车的轰击下都没有落下的积年灰尘扑扑而落。
所有的大莽军队动了。
……
神木飞鹤上,在一阵陡然席卷整个天地的海浪般声音之中,边凌涵的面容骤然变得十分的肃穆。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高空之中湿冷的空气,让她变得更加冷静和清醒。
因为从此刻开始,她便是林夕的眼,她便是林夕传达某些指令的手。
……
“咚!”
四方角楼上,已经等待许久的云秦鼓手们,同时敲出了一声响声。
这沉闷而有力的响声,穿透了雨雾,传入城中。
城中一条两侧都是平矮店铺的街巷之中,身处一群黑甲云秦军士之中的姜笑依骤然顿住,回首望向了后方远处城墙的方向。
在回荡的鼓声之中,他听到了咕噜一声,身旁一名云秦军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转头,落入他眼中的是一名面目普通的矮壮云秦军人。他呼出了一口气,缓解一下心中紧张的情绪,然后随口问这名矮壮云秦军人,道:“你是哪里人?”
矮状云秦军人又吞了口口水,紧了紧手上连着长刀的布带,嗡声道:“云秦人。”
轰的一下,周围的云秦军人都发出了一声哄笑。
这个时候,这些云秦军人似乎觉得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有一名云秦军人在哄笑中,出声嘲笑道:“余铁柱,谁不知道你是云秦人啊,姜大人问你是云秦哪里人,你却说是云秦人,你这不是要把人笑死。”
这名矮壮云秦军人却是有些恼了,粗声道:“反正我是云秦人,也不错,我就是云秦人。”
这一声出口,这条街巷里面,却是骤然一片安静。
姜笑依微微一笑,道:“不错,我们都是云秦人。”
“对,管哪里来的,我们都是云秦人!”有不少人,喊了起来。
……
唐初晴此时站立在城墙上一架守城弩旁。
他已经将他一手布置了的这个城交给了林夕,在接下来,他便只需像一名普通的士兵,一名普通的修行者一样,接受林夕传达的命令去战斗。
所以他此时,便已经彻底放下了身上的担子,变得十分空闲,便有足够的时间,在城头上来看看大莽军队。
看着大莽军队中升起的那一面很古老,被鲜血浸染得极其厚重,经过岁月唯有剩下血渍的黑色的破烂军旗,他的嘴角便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神色,对着身旁的十余名负责这架守城弩的云秦军士,道:“都什么年代了,南摩国都灭国多少年了……居然还把南摩国当时进攻坠星陵的军旗拿出来,用这么古老的仇怨来激起士气?这也实在太无聊了些。”
他身旁这些云秦军士却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听到他这么说,数名军士却是也大声冷哼附和道:“的确,这群大莽蛮子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了,连这样丢人的东西都拿出来。”
唐初晴看着这群可爱的云秦军人,笑了笑,认真道:“等到让你们从城墙上撤退的命令发出,你们到时一定要跑得快一些。”
这些云秦军人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没有放在心上,还是无暇听他这话。
因为此时,大莽军队已经由东景陵四面,同时整齐的开始推进。
“这还有点意思。”
看着密密麻麻,似乎充斥外面整个阴郁天地的大莽军队,唐初晴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却是自语了这一句。
此时大莽军队中,行在最前的,不是以往攻城时最常先用的重铠军或是重骑军,而是普通的刀盾步军。
这些步军三人一列,前后左后,都隔着一定的距离,且前进的速度,也并不那么迅速。
“只是想在天黑之前,占据城墙?”
唐初晴想了想,轻声自语,然后撑着伞,沿着城墙,朝着下一座角楼行去。
神木飞鹤围绕着东景陵的城墙在急速的飞掠着。
东景陵极大,即便是神木飞鹤的速度数倍于奔马,一时都难以环绕全城。
“嗤!”
一枝深红色的箭矢从无为观中射出,准确无误的钉在相隔足有四百步的一座简陋木瞭望塔上。
一名黑甲云秦将领用最快的速度拔下了身旁木桩上钉着的这根箭矢,解开绑在箭身上的小卷看了一眼,马上挥起数面旗帜,开始打起旗语。
旗语极快的传递到城中数个高处。
神木飞鹤上一名始终举着黄铜鹰眼的军中将领在呼啸的风雨声中,大声的对着边凌涵传递林夕的命令:“林大人命你自行按四面大莽军队接近城墙的速度,安排城墙守军的撤退!”
“就只是这样?”
边凌涵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挤出滴入眼中的一滴雨水,在心中如此说道。她此时的目光平静且极其的冰冷……只想着,按照林夕和她先前的约定,除非见到大国师巅峰阶以上的修行者,或是见到对方的主帅,才让她动用大黑……这样的话,最好对方的主帅能够进入她的视线,她便可以全力动用大黑,发出一箭。
……
大莽军队距离城墙越来越近。
越来越多的身影显得大,在细雨之中凸显,城墙上的云秦守军,甚至开始隐隐可以看清这些大莽军人紧张、焦躁、狂热等诸多情感汇聚的面目。
军鼓声已经有节奏的响起。
四面城墙上的诸多战鼓,都是同一节奏,每一声声音响起,都是震动天地,让人心头一跳。
城墙后方的云秦巨型投石车已经开始轰鸣,抛出一块块半个房屋般的大石,震碎了雨丝,带着死亡的啸响,砸入到大莽的阵中,每一块大石的落下,都能或多或少的溅起些血肉残肢。
以松散之势,密密麻麻的从四面逼近城墙的大莽步军超过三万。
此时这三万步军中的绝大部分,早已经进入城墙上守城弩和大部分固定式弩机、刃车的射程范围之内,然而城墙上却依旧是一片死寂,依旧没有一根弩箭落下。
在阵型漫长的大莽军中,有一名大莽军人骤然承受不住来自面前这座城池,来自这寂静的城墙上的巨大压力,骤然面色变得惨白,丢下手中的兵器,就要转身而逃。
但不等他转身,后方一名背上绑着两面青旗的大莽督军瞬间连跨五步,手中长刀一闪,便直接斩下了这名大莽军人的头颅。
这名大莽军人的面目上还残留着恐惧的表情,头颅在空中翻转,脖颈中的鲜血却是冲得比他的头颅还要高。
“怯战者,死!”
一刀斩下这名大莽军人头颅的大莽督军面无表情的高高举起手中还在流血的大刀,冷漠的出声,说不出的威武。
战场上有众生。
这只是众生相中一个很小的画面。
然而却正好落入了城墙上一名黑甲云秦将领的守将眼中。
“老程,有把握射中那名大莽督军将么?”
这名黑甲云秦将领沉冷的出声,问身旁弩机上一名头发花白,身体有些佝偻的老年军士。
“应该可以哩……要做?”这名头发花白的老年军士笑了笑,操着浓厚的云秦北部口音,回答,额头上布满皱纹。
“让他阵亡,要快!”黑甲云秦将领一声冷笑,“他此时显得嚣张,我们要比他更嚣张。”
头发花白的老年军士没有任何的迟疑,通过弩机上的准星,马上开始飞速的转动几个调整弩机的手轮,原本对准了城墙一处缺口附近的弩机,在一阵顺畅的金属低沉摩擦声中,转动、定位。
此时城墙上的云秦军人,算上瞭望卫和鼓师,也只有两千五百余名。
然而面对推进过来的密密麻麻的三万大莽步军,所有这些弩机旁的云秦军人,却是都显得异常平静,异常的嚣张,不可一世。
“死哩!”
头发花白的老年军士用力的挥了挥手,用浓厚的云秦北部口音发出了一声厉喝。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