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节

  比起林夕,它更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它甚至懵懂的怀疑,难道这个世上就是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苦难,根本没有其它喜乐的事?
  它也不知道洪流包裹中的林夕的存在。
  但就在此时,它和林夕之间出现了交会,它被泥流抛了起来,重重沉下,又被一侧岸边涌回的浪头冲到了林夕的身上。
  它不知道林夕是什么,但它却是敏锐的感觉出来了林夕身上的丝丝暖意,感觉出来林夕比起自己爪子里抓的一些枯枝和烂草要更为牢靠,这一瞬间,这头从降临到这世间便只接触冰冷的母亲尸体和冰冷的泥水的小兽感觉到了莫名的温暖,它生命中的第一次温暖。
  于是它心生依靠,自然的放开了手中无用的救命稻草,四只爪子,死死的攥住了林夕的衣衫。
  第四十七章 破境与信任
  林夕依旧不知道它的存在。
  剧烈的咳嗽和呕吐使得他本来憋着的一口气尽数吐出,他无法呼吸,今日特有的能力也已经用完,于是这死亡的威胁对于他而言便比平时的威胁更大。
  他竭力的和这种由心的恐惧抗衡着,以免让自己做出对自己更为不利的举动。
  在极度的恐惧压迫和身体的极限状态的双重施压下,他的心脏剧烈的收缩着,内腑中平时一些不可能分泌的激素也开始分泌。
  他体内仅存的魂力也开始狂暴起来,拼命朝着体内扩张,想给他的身体更多的支持。
  他再次被包裹着他的黑色浑浊湖水高高的抛起,他强行压制住了再次吸入泥水的恐惧,尽力的将自己的身体挺直,往上倾,急促的喷吐,吸气。
  有许多泥水溅到他脸上,然而他终于获得成功,吸入了一口对于他而言极其宝贵的空气。
  虽然接下来这空气之中的泥星和腐臭气息依旧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但却让他的身体得到了一些宝贵的氧气,让他的神智终于能够保持清明。
  肆虐的黑色洪峰终于在裸露的河床中慢慢耗尽了恐怖的力量,分入许多支流沟壑之中,如血脉一样在大荒泽的黑色土地上蔓延,最终化成了一点点消失在河床上的浑浊泥沫。
  林夕就像是一个被浪潮最终冲刷到沙滩上的贝壳。
  他用力的咳嗽着,咳得嘴里和鼻子里都是黑色粘稠的飞星喷出来,他同时贪婪的抽着气,并在咳嗽之中用变异的语调嘶声道:“你还活着么?”
  池小夜就在他的旁边。
  惊涛骇浪他没有放手,直到此时搁浅,他的双臂才放松下来。
  林夕的这声音出口,还睁不开眼,就听到了池小夜的咳嗽声和呕吐声。
  他瞬时欣喜,池小夜的咳嗽声和呕吐声越大,便显得越为有力,他便越加欣喜。
  ……
  林夕剧烈咳嗽着,面目被厚厚的烂泥糊满,依旧睁不开眼。
  他的胸肺间因为先前的伤势和此次吸入了些污物,不仅撕裂般的疼痛,而且还想被压上了无形的大石。
  但是随着新鲜空气流入他的身体,他感觉有一条条暖流奔流在他的体内,仿佛有一些新的力量正在自己的体内生成,灌入自己的血肉骨骼之中。
  很多东西都是要对比才能看得。
  有方才始终处于溺毙将亡的极难受状态对比,此刻林夕自然觉得这种感觉比任何时候更为舒服,这种奔行于体内的暖流比任何时候更为强大。
  奔行于体内的热流有些渴望般朝着他的肌肤外透去。
  林夕的心中似乎本身也有这种莫名的渴望。
  于是这热流便涌入了他的肌肤,渗透了他的毛发,然后从他的肌肤上透了出来。
  “喀”的一声轻响。
  林夕身上很多的泥壳掉落了。
  他脸上糊着的一些已经开始有些干结的烂泥也裂开,从他的脸上掉落下来。
  林夕感觉到自己的体内骤然一片光明,那原先阻挡在他和大魂师之间的不可预知的晨光完全不见了。
  “我突破了!”
  他骤然一顿,然后醒悟了过来,更加欣喜的叫出了声,睁开了眼睛。
  ……
  林夕知道自己距离大魂师已经十分近,却没有想到已然如此近,也没有想到这片泥湖溢出的洪流会成就自己的这一步。
  泥壳从他的脸上倏倏而落,他睁开眼睛,面上肌肤微微发光,如同涅槃重生。
  然后他就看到了咳嗽得依旧喘不顺气的池小夜,看到了自己胸口挂着的那头小兽,看到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林夕顿时呆住。
  虽然浑身裹着淤泥,唯有一双眼睛显得分外亮和分外干净,但它的三条毛茸茸的尾巴却是看得清楚。
  林夕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兽类,甚至在记载中都没有看过。
  因为修为的破境,体内的魂力终于强到能够突破肉体自身的桎梏,透到天地之间,如思绪形成实质延伸,他的感知更加敏锐清晰,所以在看清楚这头如家猫大小的三尾小兽的瞬间,他便感觉到了这头小兽体内隐藏着的一些令他心悸的气息,让他直觉感到背上发麻,极其的危险。
  但他也马上看到了这头小兽乌黑的眼中的温暖和依赖。
  他也马上看到了这头小兽死死的抓着他衣角,依旧不肯松开的四只爪子。
  这还是个无助的孩子。
  莫名的,看着它的眼神,看着它一直紧拽着衣角,握成四个小拳头的爪子,林夕的心中便顿时充满怜悯,他便自然知道这头小兽降临在这世间不久。
  “你好…初次见面…你从哪儿来?怎么会被冲到我身上的呢?”
  与此林夕忍不住对着它,轻声说道。
  小兽还听不懂林夕的话,但是这是它在降临这世上之后,第一次有人和它讲话,林夕的眼神也越加让它觉得温暖,于是它发出了“伊”的一声轻叫,抓着林夕衣衫的四只爪子又抓得更紧了些,身体又朝着林夕的怀里拱进了些。
  林夕伸出了手,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下去,放到了它的头上。
  它的身体微微一僵,但马上又反而仰起了头,用自己的脑门磨蹭着林夕的掌心。
  林夕手心微痒,感觉到了它的真切依赖和信任,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
  池小夜终于咳掉了堵在自己气管中的一团污物,终于能够自由的呼吸,终于有了些力气,能够翻身看看林夕到底如何。
  她在洪流之中也无法知道外面的一切,不知道到底被冲入哪一条河床的分岔之中,但她始终能够感觉得到她背上那双手的坚定支持。
  正是这双无论如何都没有放开她,始终有力的托着她的双手,给了她生的信心和勇气,给了她可以换气的机会。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然而一眼看到已经努力坐起来的林夕和林夕身上的那头黑色小兽,看着林夕和这头黑色小兽无比和谐和亲近之态,她的脸色便也骤然雪白,不可置信的失神低呼:“怎么会这样?”
  “它是什么?”
  林夕看出了池小夜的震惊并不来自于自己的修为突破,而来自于这头双眼分外亮,分外干净的黑色小兽,于是在扶起池小夜的同时,他便问道。
  池小夜情绪极其复杂的看着他和小兽,然后她又看清了这头黑色的小兽有三条尾巴,然后她便更加震惊,“三尾黑狐猫!”
  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但林夕知道这头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兽必定不会普通,他也知道池小夜不会有什么隐瞒,所以他没有出声,只是等着池小夜。
  第三百零六章 它也从北边来
  池小夜的心情兀自不能平静。
  骤然,林夕却想到了什么,搀扶着池小夜起来,探询般的问道:“路上说?”
  “不,你要听我说完再上路。”
  池小夜看着即便是紧紧的挨在他的臂怀之中,四只攥紧他衣衫成拳的爪子还依旧不肯松开的黑色小兽,摇了摇头。
  林夕看到生气和勇气已经重新回到池小夜的绿色双瞳中,他便更觉舒心,但池小夜的这句话却是让他十分的意外。
  “在穴蛮的口口相传之中,这种黑狐猫被称为厄运妖兽和堕落妖兽。”
  “我不知道他们这说法因何而来,但大荒泽之后,我们那里,伴随着这黑狐猫的,也同样是不吉、堕落。”
  池小夜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看着林夕慢慢的解释道。
  “厄运妖兽?堕落?”林夕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你不知道他们穴蛮为何有这样的说法……你们那里,为什么有这样的说法?”
  池小夜摇了摇头,道:“相传这种妖兽出生,父妖兽必定很快老死,而母妖兽不管一胎还是多胎,皆会难产而死……出生便会导致父母皆亡……传说中所有想收这些妖兽为侍宠,或是真正收了这妖兽为侍宠的修行者,也都是会遭受厄运。”
  “还有传说这种妖兽原本并不是世代居于大荒泽之中,而是许久以前,气候异常,极北登天山脉冰融,伴随着一场滔天洪水而来。那场洪水连穴蛮都有口口相传,水量之大,甚至影响到这东面,淹了小半大荒泽。据说这种妖兽本身是在登天山脉之后的冰原中,皮毛原本是雪白的……后来因为冰峰融化,翻过了登天山脉,随着洪水而来,自此就一直停留在大荒泽之中,皮毛也变成了黑色。”
  “北面?登天山脉?”
  林夕听着池小夜所说的这些,眉头蹙得更紧,“你的意思是……生怕它给我带来厄运,所以让我考虑清楚要不要带它走?”
  “是的。”
  池小夜看着林夕,道:“而且这种妖兽极难亲近,只要遇到它的修行者,几乎都会被它杀死……虽然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和你这么亲近,但我不得不告诉你这些。”
  “原来它生来就已经是孤儿……我当然要带着它。”
  林夕没有犹豫什么,很平静自然的对着池小夜说道:“我知道你未必能够理解,但我知道,这恐怕是它们独有的繁衍方式……至少我还知道,有些东西为了繁衍下一代,甚至会吃掉配偶,有些鱼会返回出生地产卵,然后产下卵便死去。”
  “我从来不相信任何天生厄运之说。”林夕突然笑了笑,怜悯的摸了摸这头小兽的脑袋:“而且你对我说的那些有关它的事情里面,有一个理由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它。”
  池小夜不能理解,“什么理由。”
  “因为我也来自登天山脉……我们青鸾学院也在登天山脉里面。”林夕看着池小夜,道:“所以我一定要带着它啊。它们或许也是一直想要回家啊……只是失去了回家的路而已。”
  池小夜看出了林夕的认真和不可更改,于是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那我们走吧……我们去大磁泽。”
  “好,你给我指路。”
  林夕点头,将池小夜再次背在了身上。
  他抱着黑色小兽,背着池小夜,走向池小夜指点的远方荒野。
  其实他有一个一定要带着这头黑色小兽走的理由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到这个世界上时,也是一名举目无亲的旅者,也相当于是一名孤儿,然而他遇到了鹿林镇的老爹老妈,遇到了可爱的老妹,让他心中温暖,让他由一开始的恐惧迷惘,变成开始接纳和享受这个世上的一切,享受这截然不同,而又远比之前精彩的一生。
  这头小兽和他一样的命运,又遇到了他,对他亲近,他便自然觉得这便是有缘,便也要护着它。
  至于命运……这世上唯有意外,又何尝有注定的命运之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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