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首
苏浣不懂奇门遁甲,那般玄妙,耗人心神。
可她看得清苏汐的神情。
那一刹的绝望无力,看得人触目惊心,让人以为她下一刻,便要纵身一跃。
她按住冷悸的胸口,瞧着苏汐从云雾中走来。两腿吓到酸软,被身旁的晏青陵皱眉扶住。
拨云见月,冷清的月光重新撒落地面,映着白净柔雪。
而一旁的松枝上,墨绿的裙角飘荡,皎柔的月光晕在一位女子清妩的颊边,墨发轻扬,两侧发带系着细小的辫,墨绿轻丝从辫中隐现。
耳尖清透,眸光细朦跳跃,俯首低望,腰身细软慵懒,犹如月下精灵。
“唔……竟是没跳。”
清清幽幽,悠宁而懒。
苏汐逆着清冷的月光抬首一望,同她眸中碎月轻撞。
青丝轻浮,姜芜斜倚枝头,身后是乌蓝细远的夜幕,幕中是一轮明月。
苏汐额上满是细密的汗,在苏浣轻扯她袖子时回神,收回了眼。
“姐姐……苏浅还在那里……”
虚弱的脸上又是一白,一听她提苏浅,苏汐只觉身下剧痛。
她朝后一指,便见一抹浅白娉婷,在虚空中腾挪闪躲,脚尖不停虚点,然气息未乱,似那阵一时也拿她奈何不得。
苏汐抿紧了唇,低眸瞧着手中一方漆黑金木,头也未回,扬手隔空朝那头甩去,被阵中少女一个翻身接住。
“……姐姐?”
轻软惊喜的声音传来,苏汐心头刺痛,沉默未应。
苏浅额际亦冒了细汗,眼前持盾执矛的黑甲兵时聚时散,滑不溜手。尽管近不得她身,她亦突围不得。
苏汐低着的面上眸光浮动,终是朝正南轻踏半步,便又入了阵中。
视线一幻,只见浅白蹁跹身影在其间上下穿梭,黑甲兵气势森严,列队纵横。
景门主离,鬼怪亡遗。
看这样,苏浅是入了景门。
“震叁艮六,风送紫霞。”清而低的声音从一侧清晰传来。
苏浅福灵心至,身随语动,翩翩飞跃而起,一掌拍出,地面一团黑影渐淡。
迷雾再起之际,苏浅回眸遥遥一望,角落里,细弱的身子模糊昏昧,若隐若现,只一抹水润眸光,在昏暗里尤为明亮。
沉沉黑甲袭来,苏浅闪身一躲。
“震二兑叁,燕回朝阳。”
细燕在一线天明中穿梭,骤然俯身一刺,黑烟溃散。
瞧着阵中局势不好,光影明灭间,树上女子轻身飞下。
月晕朦朦,浅眸细跃,墨绿细丝拂过颊边,清扬婉兮,飘然袭来。
惊门随她的到来倏尔开合,黑甲重新聚拢,岿然不动。
掌风凌厉扑面,眨眼便至。夹着淡胧微香,柔颊明亮,唇若粉樱,细软轻语,“这位姐姐……怎可作弊……”
“汐汐!”苏浅急唤一声。
掌风震荡起耳边碎发,苏汐轻轻抿唇,朝东南一避,巽位清风徐来,杜门关合。
黑雾缭绕,将两名女子各自困于其间,闭门不出。
只苏汐清晰的声音犹自传来,“坎叁离四,白云出岫。”
飞速奔来的少女连转身形,似在山云间穿梭,横绕过连贯黑甲。
墨绿衣裙亦在阵间跳跃逼近,掌风如影随形,苏汐再无可避,静静阖眸,在原地站立,红唇轻启。
“乾坤互换,幻眼云湮——”
苏浅的身影跌宕起伏,飞跃而起。
两只掌心刹那相对,“嘭”的一声,震波浩瀚,尘烟滚滚如浪,激起千堆粉雪。
墨绿裙角飞掠而出,素手撑地,遮袖掩面,“噗”的一声,俯首在雪地里喷出鲜红血液。
雪尘散去,少女揽着姐姐,护在怀里。
她只盯着苏汐,张了张口,瞧着她雪白的面色,嗓子眼儿却里像堵了一把粗粝的沙,声嘶难言。
苏汐缓缓睁眼。
未曾抬眸,明婉的眸中未映得她一片衣角,仿佛心里再没了她这个人的影子。抬了手轻轻将她推开,侧身避过。
月色,冷寂得发沉。
忽然风雪漫卷,空中冰雪的气息愈发冷冽浓郁。
姜芜抹了抹唇边的血,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领,墨绿的发带在风中轻扬,眸中月光细跃。
下一刻,便软软偎进一个冰雪般的怀里,被人横抱而起。
“废物。”
语中的冰冷让姜芜轻轻侧了脸,眸中静静,揪着墨黑裙子的衣袖指尖微蜷。
那语声更冷了些,发间碎玉叮铃相撞,冷寂泠然,“事情办得一塌糊涂,还敢撒娇,真当自己柔弱?”
姜芜知她动了怒,此番回去,恐又是一番死命折腾,哪里还能得她垂怜。
眸中月色更静,落雪声中,是她低声请罪的声音,“姜芜知错,任凭殿下处罚。”
雪地上无声降落数条人影。
黑裙女子抱着姜芜转了身,瞧过曾有一面之缘的苏浅一眼,眸中冰雪袭裹,却似空明无物。
“处理掉。”
雪地上此时仅余了苏浅、苏汐二人,另两人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数条暗影蠢蠢欲动,苏浅想将苏汐拉回怀里,被她轻轻避开,“叁殿下的人也来了,你不必顾忌我。”
兵戈声起,黑裙与墨绿淡至不见。
踢踏脚步声倏尔密集,踏落林间积雪纷纷。
苏汐被苏浅送至隐蔽角落,渐有新的人影加入,助苏浅剿灭敌手。
瞧着远处打斗,苏汐意识渐渐泛了模糊,几番折腾下来,她已迷迷糊糊发起了热,只按捺了不说,靠着枝干瞧着不远处浅白的身影。
颊边泛红,滚烫的额际覆上一点温凉。
幽紫的裙摆在眼帘中浮现,凉甘沁神的沉香信引吸入鼻中,让人精神舒缓。
“你发热了,苏汐,随我回去……”
随后是她低声朝身后人吩咐的轻语。
声音清雅自矜,一字一语,不经意间透出良好的涵养与克制。
苏汐大概清楚此人是谁,迷蒙之际,仍是有心试探。
将头一歪,扬手拂落她向她伸来的手。面颊滚烫,眸子氤氲,借着病气,莽撞出言,“殿下将我两个妹妹皆卷入进来,手段实属卑劣……”
“大胆!”一旁的人就要怒喝,被越歌抬手止住。
她弯腰俯首,将一双眸映入苏汐眼中,柔和开口。
“叁年前苏府一案……苏汐,我记你至今。你不必试探于我,对你,我有的是耐心,只要你肯归顺,尽心助我。”
她招人捧来一张纯白虎皮,给苏汐披上,为她此时还绵里藏针觉得好笑,叹道,“身子要紧,怎心眼如此之多……再说,我也算替你照顾了几月苏浣,你可是一点谢意也没有?”
说至后来,语气已有了些压迫。
此人既表诚心,又携逼迫,恩威并施,雷霆震荡,夹于和风细雨之间。
心机深沉至此,苏汐既放了心,又有些不放心。
两额上传来轻按,那人纡尊降贵替她按揉着,瞧她心怀芥蒂,言语间,却是有了些微挫败。
“竟让你戒备至此……是我的错,别撑着了,快些睡去,苏浅我会替你看着。有话,等你病好再说……”
似真似假,仍是难辨。
可苏汐终究稍放了心,再捱不过,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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