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

  熙宁十七年秋,大临出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那便是,失踪多年的魏王世子,竟叫人找了回来。皇帝喜不自胜,当即将年仅九岁的小世子封为新王,继承他父亲生前所有的功爵。
  一时之间,朝中格局大变,原本那些沉寂许久的魏王党又复苏过来,全心全意地拥护小世子。而叁爷党因自家主子丝毫没有夺嫡之心而人心涣散,渐渐另投明主。七爷党原本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十余年,却因为自家王爷亲自将小世子献给皇帝而措手不及。
  王爷怎么能纵容那个孩子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还将他完整无缺地送到天子面前?
  难道他也跟叁王爷一样,其实压根没有争夺天下的雄心壮志?不,沉玠不需要有,因为这天下本来就是他的。昔日,皇帝迎娶照影公主,曾以山河为聘,而公主自尽那日,皇帝涕泗横流,发誓会将整个照影还给公主,天子一诺,百国皆知。
  在朝中党派争论不休乱了阵脚之际,宁老丞相也在思忖宁葭与沉玠的这桩婚事是否还应该继续进行下去,起初相府里的人只是以为是自家小姐不愿意嫁,才导致这桩婚事一拖再拖。现在大家皆心知肚明,原来王府里的那位主子,也根本无意迎娶宁家的大小姐。
  小王爷应该是有了自己的意中人,可是那人究竟是谁。若是世家小姐,小王爷何不直接奏明天子,退婚另娶便是,何苦拖着整个相府叫人看笑话。宁葭也有十七岁了,与她同龄的女子大多已经许配了人家,宁相叹了口气,骑虎难下,这桩婚事只能由沉玠先取消。
  不只是宁葭,还有关泠,虽然比宁葭小一岁,婚事却如出一辙地艰难。先前许配给了卫小侯爷,已是高攀,没想到前些时日她瞒着众人私自同小侯爷退了婚。这事儿差点惊动太后,幸而卫侯十分通达,两家才相安无事。
  宁相心有郁气,将关泠禁足十日,又听闻宁葭在浮山寺与陆渐之私会,更是怒不可遏,直接命心腹将宁葭强行接回了相府,和关泠关在一处,面壁思过。
  “若我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不如死在西疆,也到干干净净……”宁葭挨了一顿家训,望着紧闭的幽门,玉颜苍白。
  “沉玠就那般不堪,你宁可去死,也不肯嫁给他。”关泠听到她这般自咒似的怨怼,不禁挑了挑眉,眼里透着促狭。
  “呵呵……”宁葭白她一眼,“这么多年我也看明白了,你的意心上人,其实便是王爷吧。”
  关泠十叁岁那年,不知在哪里挨了一刀,大病一场。夜里宁葭替她上药,听到她喃喃自语,唇齿间念着的,便是沉玠的名字。
  其实她早该知道。
  宁葭郁郁不平地凝视着关泠,感觉自己被戏耍了一遭:“你既然喜欢他,为何不像祖父求情,却反过来,虚情假意地,劝我好好嫁给他。”
  “我喜欢什么,向外祖求情,外祖便会成全我吗?”关泠摇了摇头,“姐姐,我又不是你。”
  她低头想了想,“一开始,我是希望你顺应皇命,好好嫁给他的,唯有如此,我们才能都好好活着。”
  宁葭的神色稍稍缓和:“我明白,这一点,你总是比我更通透。”
  过了许久,她问关泠,“那他喜欢你吗?”
  关泠托腮:“喜欢不喜欢的,有什么用呢?若我是你,即便他不喜欢我,我也有手段嫁给他。可我不是你,若明目张胆地同他纠缠,只怕十条命也保不住。”
  “之前我不肯嫁他,是因为我不想一辈子断送在深宫里,眼下,我更不可能嫁给他了,因为泠儿你喜欢他。”宁葭决然道。
  “你为何不说,是因为陆渐之呢?”关泠并无感动。
  “那个锯了嘴的闷葫芦,我再也不想把青春韶华浪费在他身上了。”宁葭不想再提,转而郑重考虑起关泠的婚姻大事。
  “如果王爷想要天下,那我极有可能还是要嫁给他。不如我先嫁给他,而后不明不白死去,你做我的陪嫁丫鬟,陪我一起嫁进王府,这样呢,也能与他长相厮守。”
  关泠眉心直跳,一时语塞:“姐姐倒也不必为了成全我牺牲至此。”
  即便恶毒如她,也从未有过宁葭这般惊世骇俗的想法。
  她望着宁葭,颊边泛着笑意,“他似乎,并不想要天下。”
  “那更好办了,若未来的天子不是沉玠,便是魏王世子了。你是阿七最亲近的人,你的婚姻大事,应该不会太曲折。”宁葭艳羡道,“你能不能让阿七下一道圣旨,逼着陆渐之娶我呢?”
  “怎么,你得不到他的心,便也想强求了?”关泠觉着宁葭这大病初愈,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
  “这么多年,我也累了,如果能用强权,自然更好。”宁葭一脸看破红尘世事,“泠儿今后必然青云直上,无论是王爷,还是阿七。”
  关泠不语,未来之事,实在太过迷茫。前世所有悲剧,今生似乎已皆被逆转,可之后又将如何,依旧无法预测。
  “只要他好好活着,其他万事万物,其实无甚重要。”
  在他死去的那几百年里,她所遭受的悲痛、绝望,以及那漫长晦暗的寂寞,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
  “还有,姐姐,对不起。”关泠凝窒许久,终于将那叁个字说了出来。
  宁葭不解:“为什么突然同我道歉?”
  “不为什么,如果我们还有来世,希望你比此生更幸福美满。”
  当然,这辈子,我也会尽我所能,愿你平安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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