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悅與恐懼

  我望著桌上的第三封淺藍色信封,J的來信,她到底會如何回覆我的問題?這女人好像有一種堅持。
  H:
  看完妳的回信,我很失望、憤怒,為何妳們都放過男性,妳們根本不知道有些人是在甚麼環境、甚麼位置淪陷成為第三者的。妳說:「從理性面來說,無論男女、異性戀、同性戀,只要是愛情,面對〝追求〞時,一定都有〝接受〞和〝拒絕〞的權利。」是的,這種說法真的只是從理性面來討論的。愛情的魅力與魔力就是它從來都無法用理性來談論的,但是它可以從性別權力來談。
  妳問我:「妳為何還要輪迴三次當小三?」我希望妳是真心想理解。我的第一次對像是一位優秀的國小校長,他能力強、有教育理想,受教育當局重視;在學校師生眼中,他是熱愛教育服務,愛學生愛學校的優秀好校長;在家長眼中他是成熟穩重,有理念有熱誠的好男人。妳訝異嗎?我是他的第四位第三者了,每一位都是新進校園教書的嫩澀女性老師,都被他關愛照應所感動,都被他對教育的理念、熱情眩暈,都崇拜他的優異才能與睿智;分手時,每一位都不會恨他,還希望他回頭,希望能嫁給他。
  優異有權的男性校長與青澀無權的新進女性教師,妳看出來了嗎?如此不公平的權力位置,涉世不深的我們如何展現「說不」的權利?
  當我對教育空有熱情不懂教學技巧,被學生折騰,滿腔挫折,他以學長之名給予撫慰與指導,將我從困頓深淵引導出來;當資深男教師假藉教導之名行欺壓之實,他以正義之神挺身維護,教我如何伸張自己的權利。這是偏鄉小學,教師都住校,有一晚,他喝了酒找我一起去散步,關心我教學狀況。我說著感激他的話語,不意間,他牽起我的手,默默地走在瞿黯的鄉間小路上,緩緩道來對我的情意。
  是的,我無法說「不」,我滿心歡喜這位優秀的巨人竟然喜歡我;是的,我無法打他耳光說你是一位已婚男性,一位有著三個孩子的父親。我喜悅著,我恐懼著,任他牽著我的手,任他述說甜言蜜語。
  一位崇拜他的男同事,有一晚,無意間看到他從我的宿舍房間走出來,隔天中餐,這位男同事坐到我的身旁用餐,刻意地聊著:「我認識校長夫人喔!她也在當校長,她和我們校長是師專同班同學,兩人鶼鰈情深。相同的專業,勢均力敵的才能,好羨慕他們這對夫妻。沒有人可以破壞的。」我知道他的用意,他想告訴我別誘惑校長。在他眼中我是壞女人,我誘拐了校長。我隱藏滿腔怒火,吞下酸澀委屈,微笑著看著他,緩緩點頭。
  交往一年之後,教育局要他籌建市中心的實驗小學並擔任首屆校長,他調離學校回家中住。每晚他都打電話給我談心,我們運用參加縣外相同的研習會一起外宿,利用他太太回娘家的假日在旅社短暫約會。他出國到巴黎參加研討會,天天寫情書給我。我深陷在他濃密的情海裡,我無法自拔,滿心幻想嫁給他,與他養兒育女,與他一起到老。兩年後,他說不想耽誤我的青春,希望我嫁給一位好男人。我全力挽回,他堅毅放手。我帶著破碎的心,請半年病假,將自己放逐到東部流浪。安撫好自己的身心之後,我請調到新竹深山的學校教書。
  妳問:「身為小三會有罪惡感嗎?」這個社會對於不倫之戀,對於第三者,從不吝色刻劃最邪惡、最尖酸的圖像,身為教師的我是有著將會下地獄的決心才接受他的感情。無法盡情的愛與被愛,是我對這份感情的譴責;帶著滿溢的愧疚與恐懼,是我對這種感情的憤怒。
  妳說:「妳接受了,那就是接受,是因為妳屈服了自己內在渴愛需求的關係。」請告訴我,外遇男/女沒有情愛慾求嗎?他/她們的配偶沒有嗎?小王沒有嗎?妳呢?妳沒有嗎?我認為只要是有感覺的人都有渴愛需求,這種需求不是罪惡,它永遠不必被譴責,更不必羞恥,因為它是人類身體的最原始、最純摯、最最珍貴的感情。
  妳問:「這種扭曲的感情,為何值得妳一再沉淪?」如果能不沉淪,我何以想沉淪,因為我不再相信愛情。
  我寫得很累了,先停筆了。
  認為情愛需求無罪的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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