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黛 第10节

  夜深,柳黛迷晕了郑彤,点了和尘舟一间屋子的单故剑肩上睡穴,把尘舟拖起来问话。
  难得这间房有个小窗户,能透出墙外惨淡月光,把尘舟的脸照得越发没有血色。
  尘舟被柳黛拽到地上,也没力气动弹,索性就瘫在硬邦邦石头地上,背靠床脚,残废一般。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几个来回,嘴角露出满意的笑,“柳姑娘这一身农妇打扮,倒是别有风味,甚好,甚好。”
  柳黛也笑,“三日后冰冢发作,你得自己熬过去了,甚好,甚好。”
  尘舟一挑眉毛,“不怕,苏大侠行侠仗义,定会救我。”
  柳黛那手指头戳他受伤的肩膀,疼得他几乎蜷成一团,“你以为你能威胁我?”
  “自然是不能。”他勉强抬了抬肩膀,感觉自己的肩胛骨恐怕都已碎成渣滓,不然怎么喘口气也疼,“上了九华山需要属下做什么?还请柳姑娘示下。”
  “时候到了自然告诉你。”柳黛一转眼珠子,瞪一眼尘舟,“你与苏长青在万神邸都说了些什么?”
  “呵——原来姑娘是为此而来,想来九华山一行对姑娘尤其重要,否则怎会……咳咳……”他差一点被柳黛掐断脖子,“柳姑娘稍安勿躁,关于你的事或者……书的事,我一个字没提,我只说一件真事,就让苏长青不敢再问下去。”
  柳黛收回手,心想这人在隐月教二十年功夫白练了,脖子跟软豆腐似的稍稍用劲便面红耳赤将将垂死。
  尘舟不敢卖关子,他也怕柳黛真生气气来再给他一掌,那他就真要去地底下见他那死鬼亲爹了。“我告诉他,捉住岑安慈那日我也在,我与谢端阳交过手,人送到天行寨里却又放了回去,我让他猜一猜,这是为何。”
  柳黛还要再问,墙外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听得出来,那是苏长青。
  她不再停留,幻影一般跃过小窗,无声无息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只是这么晚了,行侠仗义磊落光明的苏大侠这是要去哪?
  柳黛远远跟着,山雀一样在丛山树顶上起落。
  凭她的轻功,半里地外的苏长青还发现不了。
  最终,苏长青在一处山坳停下,山坳高出流出一汪清泉,在低处形成一方小小池塘,流水清碧,泠泠有声。
  苏长青其实并不喜欢身上沾染血腥,自今晨从崖山上下来,他总觉得身上带着一股挥不开的血味,是嗜血行凶的杀气,熏得人厌烦。好在上山时就瞧见此处山泉,等众人都入睡后才来沐浴。
  柳黛有些呆。
  她站在一处离苏长青较劲的树顶上,未免暴露,她还得随山风树影摇摆。
  她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一件一件脱去罩袍、中衣、最后是亵裤…………
  想走却又挪不动步。
  她从未见过这样一具将英武与柔美柔和得如此恰到好处的身体。
  温柔月色下,苏长青皮肤白皙,线条平缓,并非山野武夫一般孔武,也不是世家公子的虚浮瘦弱。
  他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紧实有力,每一段轮廓的起伏都蕴藏深意,从肩膀到胸膛,无不是神仙杰作,酣畅却又克制,隐忍却又仿佛时刻都要迸发。
  再往下她不敢看。
  她只觉得双颊火热,仿佛是大夏天生起火炉子,烧得慌。
  生平头一次,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呼吸急促,心跳急速,扑通扑通,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想要……
  想要伸手碰一碰他腹壁上线条分明的肌肉,想要了解,这一具月光下完美无缺的身体,触碰起来是不是也像月光笼罩时那般曼妙。
  柳黛的旖思被风吹得高高飘扬,越吹越高,越吹越高,最终挂在月亮弯弯上晃荡着两条腿打飘儿。
  可恨有人打搅她美梦。
  “长青师兄——”
  这一声叫得好生娇羞,岑安慈楞大个个子杵在山底下,小树才长到她腰间。
  岑安慈捂住眼,背过身,呼呼喳喳,“长青师兄,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我没想到会在这里…………我什么都没看见……”
  可不是什么都没看见么?柳黛撇撇嘴。
  岑安慈出现时苏长青已经穿上裤子,正在系衣带。
  要不是柳黛看得太入迷,也不至于岑安慈这么个大活人靠近也没发觉。
  柳黛摸一摸后背,心想这千年一出的入魂蛊也有弱点呢。
  男色误蛊,今后万不可掉以轻心。
  她胡思乱想的功夫,苏长青已经穿戴整齐,他面不改色,从容自若,反倒安慰岑安慈,“无妨,荒郊野外只能将就,冲撞了岑姑娘,苏某在此与你配个不是。”
  “不不不,自然不是长青师兄的错,全都怪我,好好地半夜不睡觉,非得出来闲逛……”
  柳黛越听越觉得这声音矫揉造作,刺耳的很,是该给她个教训。
  当然苏长青也不是个东西,半夜被女人看光身子,放肆得很。
  目送着苏长青与岑安慈并肩远去,柳黛忽然觉得没意思,脚下借树顶一点力,在漆黑山间乱飞。
  她想起来,她还不知道江湖是什么的时候,便已听过苏长青的名字。长青,长青,听起来甚是温柔也甚是可爱。
  长青好像一只软软糯糯小白兔。
  回到郑彤身边时她做了决定,离开灵云山就把岑安慈弄死。
  第14章 灵云派14  你若肯留下,自然有万般好……
  灵云派 14
  自平福村出发,走两日便到灵云山下。
  灵云山如同一座天然屏障,隔绝了中原与南疆的联系,也替汉家王朝守住南大门。
  山脚下聚集多个村落,中心形成一座小镇,人人受灵云派庇护,几乎成为一座世外桃源。刚刚踏进山门就有人认出岑安慈来,兴奋得大声叫嚷,“四师姐,你竟然还活着!四师姐竟然还活着!你都不知道……你都不知道找不到你我有多伤心……我还以为你死了……”说完便呜呜哭起来,明明是个成年人的模样,言行举止却仍像个半大孩子,毫不避讳地一头钻进岑安慈怀里。
  岑安慈这会子终于有了大家姐的架势,揽住那人肩膀,安慰说:“傻优优,师姐这不是好好的嘛,快别哭了,这还有九华山来的客人,快抬起头跟师哥师姐们打个招呼。”
  孙炽优从岑安慈肩上抬起头,迅速地往柳黛身上瞟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手指头缠着麻花辫辫尾,咕哝说:“这个姐姐真好看。”
  柳黛笑了笑说:“你也好看。”
  “真的吗?”孙炽优显然一惊,脸上闪过一丝窃喜,但很快被沮丧代替,“可他们都叫我傻子……”
  她的确生得怪异,普通人一眼望过去便知道她与旁人不同,这不同之处过于显然也过于突出,让人不忍心细细描述。
  岑安慈没好气地瞥一眼柳黛,转而去介绍苏长青、郑彤等人。
  柳黛乐得清静,最好一个个的都别来搭理她,千万别跟郑彤似的,每每瞧见她都是欲言又止,仿佛她俩之间有什么情债孽债下辈子都还不清楚似的。
  一番寒暄介绍,你来我往,幸会幸会,客气客气。
  苏长青都不耐烦,偷偷捏了拳头,眼睛往近处刀兵小摊上瞟。
  岑安慈拉住孙炽优,要与她一同上山。
  孙炽优却连忙缩回手,小脑袋摇成拨浪鼓,“我不去我不去……”
  岑安慈却不答应,“你都多久没上山了?你根基这样好,总不能就待在茅草屋里当一辈子丫鬟吧?听师姐的,赶紧上山好好学武,还来得及。”
  “我不去,我才不要见掌门,我……我得走了,回去晚了干娘要念我……”
  孙炽优甩动两个麻花辫,转身就逃。岑安慈上前一步拉她肩膀,不料她肩上一滑,卸掉岑安慈掌力,身子顺势转过来,猛推岑安慈一把,拔腿就跑。
  岑安慈被这一推推得练练后退,要不是苏长青伸出手来护住她后背,眼看就要在人来人往大街上摔个仰倒。
  岑安慈胸口喘息不定,“多谢长青师兄。”
  苏长青松开手,不说话。
  单故剑好心来解围,“看来岑姑娘重伤未愈,回去之后还得仔细休养才行。”
  岑安慈点点头,对单故剑露出一抹感激笑容。
  只柳黛跟在身后来了兴趣,一个小傻子,居然深藏不露,看来灵云派比她想象的复杂。
  “这个岑安慈不行啊,漂亮话一车又一车,功夫却差劲得很,下盘太虚,看来小时候没好好练马步,不像我……”
  郑彤的声音从耳后飘过来,说完又轻轻飘开。
  要引柳黛注意,又要故作骄矜,假装不在乎,全然是小孩子伎俩。
  灵云山不算高峻,在众多中原奇山中,只胜在俊秀。
  他们到达的时候尚早,太阳娇羞,远山朦胧,一双妙手扯一片轻纱笼罩山峰,灵云山变得忽远忽近,若即若离,缥缈得像老天给的一笔淡墨。
  山峰灵秀,楼宇却建得简单朴素。
  一个迎客楼修的跟乡下小客栈似的,九华山四十余人的队伍塞不下,还得有一大半在厅外等候,实属小气。
  在山门前就已有人通报,此刻灵云派掌门谢午端坐在上,见苏长青进来,才缓缓起身相迎。
  柳黛躲在后头,瞧见这谢午长须浓眉,细眼方脸,一身半旧衣裳,腰间只挂个不值钱的老玉,里头絮物多,也不够通透,总之是浑身上下一件拿得出手的物什都没有,朴素得像个农夫,哪是一般掌门做派。
  谢午身侧站一个身材修长,面孔白皙,书生模样年轻人,听闻是他养子,名为谢端阳。见到岑安慈,谢端阳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变成欣喜与慰藉,缠上前去说了不少体己话。
  苏长青依旧老派,脸上没有一分多余表情,与谢午行过礼之后,开口道:“此次夜袭崖山,不料遇到岑师妹,晚辈不敢怠慢,先将师妹送回灵云山安顿妥当,准备午后便下山。”
  “这怎么行,我与云涛是多年好友,你们几个晚辈不但救了安慈还长途跋涉送上山,无论如何也要留一晚再说,让师伯尽一尽地主之谊,不然来日若见了云涛,我这张老脸要挂不住哟……”谢午亲切地想留住苏长青,苏长青推辞两回没能成功,只好答应暂住一晚,他这一答应,谢午面上还好,岑安慈倒是喜不自禁,照柳黛看,她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柳黛往岑安慈那轻瞟一眼的功夫,就跟谢端阳的眼神撞上,她从谢端阳的眼里读出了惊艳,也觉出这人的贪婪来,那白皙面孔此刻看着也像肺痨鬼一般,惹人讨厌。
  她想了想,决定削了他的脑袋当个踏脚凳。
  午餐谢掌门盛情招待,在迎客厅里惹人闹闹摆上几桌,喝起酒来豪气干云,又一点不像先前的勤俭作风。席上,苏长青老练地与人推杯换盏,却仍保留着一股骄矜,不热情也不拒人千里之外,交往度数他拿捏的刚刚好。
  可见是真把自己当做九华山接班人了,不但武要练好,酒也要会喝。
  主桌上女主人的位置坐了个秀□□,听闻是谢武的义妹,名不正言不顺地干了女主人的活儿,正因这名不正言不顺她便显得比一般的女主人更拿捏做派,开口闭口“我山我派”,隔一会儿又是“招待不周,请多见谅”,散席还要说“以后常来”,把角色拿捏于“青楼老鸨”与“跑堂小二”之间,左突右闯,找不准定位。
  最离奇的是这位“义妹”谢奴娇瞧谢端阳的眼神竟也透着爱恋,两人年岁差着二三十,乍看之下,真是新鲜刺激,让人头昏——
  柳黛告罪说自己头晕,早早退席。
  柳黛作为一不知名客人,被安排在西南偏远客房,门外杂草杂树配两朵鲜红野花,放眼去满地都是浑然天成的俗和横七竖八的静,正正好乐得安宁。
  她仍穿着农妇衣裳,坐在床边想着传闻中的掌门夫人现居何处,孙敏仙这人,二十年前也是一飒爽女侠客,一手灵云刀练得出神入化,哪怕是郑云涛到她手底下也讨不了便宜,如今竟然隐居山野,掌门不做,掌门夫人也懒得当,怕是看破红尘吃斋念佛去了。
  正想得入神,院外传来脚步声,一听就是个不会武功、略微丰腴的小丫头。
  等一等,果然有人来敲门。进来个十二三岁圆脸丫头,脸蛋子上配设两颗肉团,走起路来如海浪起伏,甚是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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