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牌记 第40节
顾岐安站在车外看她几秒,冷峻又不容商量的嘴脸,狠狠关上门,“回家!”
第37章 -37- 结巴逼急了说绕口令
车子平稳开上大道, 二人一路无话。
只有雨刮器的拨片在左右剐蹭,单调循环,周而复始。玻璃上一串串雨水坠跌下来, 雾蒙蒙地,像个鱼缸扣在头顶, 密封不透气。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的时候,他们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拐来了向明中学。梁昭的母校。
顾岐安这才主动开口,即便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也像在示弱般地问她饿不饿。又一只手去中控台上够纸巾盒, 叫她擦擦湿透的头发。梁昭冷漠不接, 他就硬塞她手上。
“你就近放我下车罢。”
“……你还想去?”
“那是我的工作。”
“哪怕拿婚姻和谐当筹码?”
犟脾气也能以毒攻毒的话, 那么顾某人显然碰上对手了。平生三十来年他养尊处优且目中无人,从前老纪就说过他的,不止眼睛长在头顶,嘴巴也是。
不知谦逊服软怎么写的东西,从小到大,长辈都拿他没法;就连顾丁遥平日里再敢不分长幼地同他皮, 真惹毛了祖宗, 也得乖乖憋着。
偏偏眼前,强中更有强中手。好容易才消停下来的局面,顾岐安也不敢轻易引爆。
结果梁昭送命式反问,“婚姻在哪?和谐在哪?”
“你要这么吵就没意思了,”驾车人悠闲地压着车速。手把方向盘,绕附近兜圈,看后视镜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她, “这个逻辑就好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来问我,做这些检查、开这些药、接受治疗的意义在哪?既然横竖都死路一条,那所谓的‘救命’岂不是无用功?”
可以说他几乎每天遇见这种病患,劝慰他们的话术也都是:
结果与过程哪个更重要?
是选白白等死还是一线希望?
“说实话,梁昭,人都说医不自医,人不渡己。我从业这么多年还没在这八字诀上领会过,独独我们这场婚姻,会让我仿佛遇到了一例疑难杂症,药石无灵,回天乏术,但我又很想医好它。绞尽脑汁地想。”
“那你承不承认,你没让我看到一个‘医者’最起码的态度?积极的态度。”
“那你呢?”问话像一支烟抛还给她。
而梁昭没接住,只能眼睁睁汇上他投来的视线,有审视也有质疑,好像那坐诊台前的大夫,
恳切切拷问她,你还想不想治、
想不想活了?
入夜雨已停。天色在鸦青与昏暗之间过渡。旁边就是学校的缘故,车辆都默契地缓速行驶也禁止鸣笛。
时光在这里天然静止。
下学时间早过去了,路口依旧杂乱地支着不少摊子。有卖木梨膏龟苓膏的,餐车上挂个小黑板标写价目,配方比起老上海的革新了不少,可以加芋圆、珍珠、坚果等等;
也有卖小炸的,电炉桌上切剩的酱香饼早凉透了的,没生意也得时刻热着铁板的中式汉堡摊……
一切乍看上去是老样子,却也悄默声变更着。梁昭那届校服还是很大众的蓝白相间,他们戏称“工地服”,上身很挑人的款式,矮一点或是骨架小一点,穿着就像卓别林默剧里的丑角。
而今时不同往日,校服已经英伦化了。眼下出来几个该是出板报或值日的学生,学院风的套装,青春年华,偶像剧般的风景线。
梁昭看入神了,也就没留心,有人很体贴地降速到近乎停下来,好方便她借景忆当年。
顾岐安告诉她,他看过老相簿里她穿校服的照片。背景像在什么运动会上,女主角斜编个鱼骨辫,背手微笑。好烂漫也好打眼,那么俗的衣裳,筒在身上一点不拉胯,反倒相辅相成的少女感。
“那是谭主任拍的。”老相片是索引,指领当事人回到过去。
梁昭靠着车窗说,她中学那会儿体质不大好,三天两头感冒发热的,也瘦,光竖着长不横着长了。老谭就成天拘着她跑步,运动会也是他让报的,她不肯,临上场还打退堂鼓。
老谭就说,你跑一圈我戒半年烟。
“因为他抽烟一直好凶。梁女士也为此说过他无数回,舌头都说烂了,他始终不悔改。在客厅抽被嫌弃,就偷偷猫进厨房,开着油烟机抽;这还不行,就干脆夜里头起床到外边抽。”
不难发现,再美满再和睦的夫妻生活里,也有彼此迁就不了的地方。
小到谭主任嗜烟,梁女士好麻将,大到一个温吞一个上进的经济观。饶是如此,他们也磨合过来了,不是当年那个岔子,梁昭也相信父母能天长地久下去。
“因为愿意把日子过下去的人,必然不会只看低处,也不会只看高处。”顾岐安插话进来,余光观察着梁昭。车里还开着暖气呢,他直接打开窗子,任由路边摊的香气漫进。
顾某人说,小吃的精华就在于闻着越不健康,越美味。
“所以后来戒成功了没?”
“你应该问我跑下来了没。”
事实是梁昭跑下来了,足足四圈,断层垫底的成绩,可惜信誓旦旦的谭主任却爽约了。
“老谭这辈子跳票过数十次,有两回我记得好清楚。一回是这个,第二回 是承诺教我学车,结果没几天就出了那件事。”
因为过分沉浸在哀思里,梁昭光顾着说,就忘了时间一点点逼近她向miranda保证的死线,忘了感触周遭。
以至于某人戴表的手来帮她梳理颊边的头发,一缕缕别去耳后;又拿纸贴按她面上淋湿的痕迹,梁昭才回过神来,转头,
撞进他深潭般的目光里。
“如果一桩事令我好不快乐,那我又有什么理由死磕下去?”她喃喃自语,也像在问他。
说罢就格开他的手,拽掉安全带,开门下车。
步伐逃也似的疾速,形容却如同死灰。
梁昭还是好气,气那三个字,一笔一划都像刀片把她的尊严削没了。某一瞬间,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既然无端被扣个帽子,还不如就手拉个野男人坐实罪名呢!
还有,这天气也很恶心。江南一入春就是绵绵不尽的雨,琐碎且低沉,偏偏她最恨下雨天,她生命里所有的不幸,或大或小都发生在阴雨天。
比如谭主任去世,离婚,还有那场车祸……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一处小摊前,她的五脏庙本能反应了,在提醒主人,该祭香火了。
梁昭问那老板中式汉堡多少钱一份。也就这小吃维持着数年来的老规矩,除了价格翻了五番,加料还是老样子,有鸡蛋里脊香肠什么的,也可以一口气点个大满贯,只要你吃得下。
是报复也是发泄,梁昭当真叫了个全套。
扫码付完钱,静静抄着兜等。太冷了,她袖着双手,不时跺跺脚、拢手到嘴前呵气。
边上两个女学生也在等,穿得削薄薄地,偎在一起取暖,叽叽喳喳聊圈子里的八卦。
不外乎谁和谁谈了,某年级某班哪个男生长得还不赖,尤其后者,让她们自带扩音器。
“救命!他眼睛是真心很好看,老有明星相了!”
“啊,求求了,你还要说多少遍?”
“我不管,明朝下课还要去看他。你陪不陪我啊~?”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跟淡出音效般地渐渐息声。
周围有什么变化悄然发生着,梁昭也没察觉,直管从老板手里接过汉堡,热腾腾地,剥开塑料袋就低头去咬。
咬得口唇四周都是酱料,才想起去兜里摸纸,自然摸了个空。
一直跟过来的顾岐安这才行动了,抬手把她的脸拨向自己,用纸给她揩,新奇地打趣道:“这谁家的花脸猫溜出来了?”
话音甫落,本尊还没说什么呢,那俩女生先怪叫了。
就是这厮叫她们突然闭麦的。因为颜值这东西,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眼瞧着来人比讨论对象还要帅几个维度,两小只就立马渣女嘴脸,
刚才在说谁?我们明朝要去看谁?!
但梁昭已然免疫,从他手里夺下纸来,继续吃,也一抹身,过河拆桥地只身走开。
“哎哎哎,这不好吧?”
“边走路边吃没吃相,包袱也不要了。”
“仔细车子啊!”
一连三四句搭腔都不得回馈。顾岐安只好紧紧跟在后头,看她吃得好专心好卖力了,活像个赶着上早读的学生,起晚了,来不及在家吃早餐,就只能买点什么凑付着。
徒然,他觉得自己极为地老父亲,又或者共情了谭主任,共情这世上许多平凡又伟岸的父亲,目送着子女的背影,直到有朝一日从他/她的世界里“卸任”。
这一刻,他甚至开始期许以及预热要如何当个好父亲,好丈夫。
即便这两个词于他陌生到像是才被词典纳入的。
梁昭直接绕开某人的车,到路边要拦出租。
就是这个动作激得身后人断喝,“梁毛毛!你敢去见顾铮试试!”
“我为什么不敢?”梁昭回过头来,轻佻又冷情地挑衅他,“你都说我骨头轻了,我倒要试试能轻到什么程度。我现在就去会会他,反正早不见晚不见迟早得见。只许你留个文身祭奠故人,不准我跟前夫共事?
天底下哪有恁便宜的买卖!”
“你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报复我,想得这个公平,或者,纯粹地撒气破罐子破摔,对象也不允许是顾铮!”一身大衣的人三两步带风而来,从她手里抢下出租车门,同师傅说抱歉,就砰地摔回门。再拉她走,走回自己车上。
梁昭一个劲想挣出来,“为什么?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啊!他怎么了?好歹我第一段婚姻快活过几年,好歹我诚心爱过他。他怎么了?你凭什么拉踩他?”
顾岐安怒极反笑,笑得才扽开的门又摁回去,“你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随即箍住她大臂,往车边圈禁,“我凭什么拉踩他?很简单,就认为他配不上你。”
“那你也不遑多让。”
“别他妈拿我跟他比!”
“你又爆粗了!”梁昭被塞进副驾的时候,食指捣着他,斯文公子一天爆两次粗可还行!
岂料斯文公子一把捉住她手指,往他眉骨上去,按住那个破皮处,“你先看看你干的好事罢!”
“该!破相了最好!”
愤怒助长食欲,食欲也助攻愤怒。那么大一份汉堡,梁昭竟然全吃下去了,当下手里就空空捉着个袋子,也把袋子扔到他身上,她要气,要斤斤计较,要他明白错在哪,于是乎疯魔了般地抬脚踹他,“顾岐安!你个王八蛋你骂我轻骨头,你娶我心里还惦记着别的女人,我出了车祸流了产你拍拍屁股就躲到国外!你凭什么说顾铮不是,凭什么不答应离婚,凭什么倒打一耙数落我!……”
好多好多句怨言,多米诺骨牌般地倒出来,泼到他身上。
只是后话冷不丁像被抽空一样断了,有人忽而抱住走火入魔的她,抱进怀里,紧紧不松,“对不起,对不起,昭昭……”
怀里人依旧没消停,哭得天崩地裂地,脚也一直乱蹬。
顾岐安只觉得额角发涨,一抽一抽地,无奈之下,双唇抵住她头顶试着去宽慰,“我不想离婚,真的不想。”
听清他的话,梁昭缓缓有平息之兆,某人再顺杆爬,“就是单纯想到把你交给其他男人,我就气到爆炸,昭昭,你要我怎么忍?啊?眼睁睁送你到酒桌上陪前夫吃饭,这他妈什么窝囊草包才干得出来?”第三次爆粗了。
“不是这一天两天,从婚前你同我聊他开始,我就被动膈应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