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第22节
“一九七三年八月八日,时辰我不知道,红布上没有写。”
风水师傅笑了笑,“女娃儿,你这命数稍许差了些,但我同你有缘,想替你化解一二,你可使得?”
杨妮儿急忙蹲在风水师傅脚边,“妮儿求之不得。”
风水师傅笑着摸了摸杨妮儿的头,“你若是肯拜我为师,做我弟子,我便可替陈二少爷办妥他今日所求之事。”
杨妮儿大惊,回头看了眼陈拓,一时之间,千般情绪奔涌在心头,许多话和往事纷涌而至,一时竟不知从何开口。
倒是陈拓,坦荡相问,“师傅知道我今日来所求何事?”
“自然,陈家老大和老三,以为迁宅不过是件小事,左右不过是换个地方吃饭而已,可他们却忘记了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他们的生母已然亡故,你的生母却还健在,住在城南的一处小宅子里,那处地方,既然是陈家的产业,自然风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那处小宅子,当年还是经了我的手的,与我来说,更是好开口。”
“陈家老爷,怕是没剩下几日寿命了,这最后的床前伺候,怕是能定住江山啊。”
陈拓稳住心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有些烫口,杨妮儿的眼神望过来,同他交汇,就像一道春风,抚慰他的心灵,将那些不能与人言说的褶皱一一抚平。
“师傅今日所言,陈拓还是第一次听闻。”
风水师傅笑笑,完全不介怀,“陈二少爷不用担心,我若是多嘴之人,又怎么可能在陈老爷身边待得这么多年,今日我会说出这番话,只是命数到了这一步,陈老爷病情到了这个地步,陈老大以为江山已稳,却不知皇子争权,步步为营,步步夺命之理,他走空这一步,怕是他多年心血,转眼就要颠覆了。”
陈拓皱眉,“不知师傅为何要如此帮我?”
风水师傅笑着看向杨妮儿,“只要你让这个姑娘,拜入我门,即可。”
杨妮儿终于找到说话机会,她疑窦丛生,七年多前的情景,一一重现,十八岁那年,也是一个老阿姨,操弄这些玄幻之事,第一日见她,便两眼放光,要收她为徒。
杨妮儿明白,若不将当日之事和盘托出,这风水师傅绝不肯据实相告,他连陈家三兄弟内斗之事都肯拿来直接点明,借此要挟陈拓答应他的请求,显然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师傅,在您之前,我也是遇到过一位年纪稍大些的阿姨,那阿姨也是口口声声要收我为徒,今日见您,也是这般,不知我身上有些什么特质,会引起您们的…兴趣?”
风水师傅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深深浅浅,“天煞孤星,你不入佛门,谁入佛门?”
第48章 求不得的爱情(七)……
陈高鹏搬入刘珍位于城南的独栋小宅子的时候, 陈家举家震惊。
陈建民拦在老宅子门口,非要蒋建志给个说法。
那时候,陈高鹏已经有点病入膏肓的意思, 癌细胞扩散得势头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个把月的功夫, 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坐在轮椅上, 已经不会走路。
蒋建志同陈建民在门口较劲儿, 从小到大,不管是对陈拓还是陈建词,蒋建志总是客气有加, 唯独对这个老大, 姿态总是冷冷的。
“大少爷请尊重老爷意思,老爷病重,最后一点心愿, 望大少爷不要横加干涉。”
陈建民几乎气得跳脚, “我爸这是假借风水不好的名头,实则行同那个女人苟且之事。”
蒋建志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大少爷,言多必失,您说话之前,望您三思而后言。”
陈建民碰了这样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一肚子气没处撒, 眼睁睁看着医疗团队上到楼上去, 将陈高鹏的轮椅搬上医护车,开去刘珍的家里。
他撇下司机,自己将车子开上高架, 油门踩到最大,却还是没办法宣泄心中的怒火。
晚上到家,看见赖明莉和两个小孩,心中的怒火更是无处发泄,老头子一下子脱离了掌控,被老二母子拽在掌心里,他有种安全感全无的失落感,像是支柳枝儿,颇有些随风摇摆的意思。
随手就把一只玻璃高脚杯砸在地上,砸完了还是不解气,又去拿花瓶,两个孩子吓得躲到房间里,家里安安静静,只有时不时的玻璃撞击地板的声音。
赖明莉也是个辣手之人,她就站在厨房门口,甚至还围着围裙,看着这个相伴了十五年的男人像个失败者一样用砸东西来发泄怒气,一直到家里的东西砸无可砸,整个客厅和餐厅就像是被土匪扫荡过一样,她才走到沙发前,坦坦荡荡地坐下来,问他,“不就是搬过去等死吗?值得你这样抓狂?”
陈建民也是发泄够了,颓然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脚边是一片狼藉,他有些木然,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感在心里泛滥。
他安静了许久,这才走到沙发边坐下,将结发妻子搂在怀里,两个人都没什么话可以说,只是静静依偎,赖明莉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拍拍他的后背,“没事的,就那么几天,不会翻天的,别太担心了,你看,我本来还煮了老鸭煲和红烧肉,想等你回家吃饭,结果你这一通乱摔,气撒没撒完我不知道,饭吃不成了倒是真的。”
陈建民将赖明莉压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走,把向珊和向荣叫出来,我带你们出去吃大餐。”
………………
杨妮儿开始每周六去风水师傅那儿学手艺,可风水师傅并不教她什么口诀要领之类的,只是带着她到处转,风水师傅差不多一周只接一单活儿,自从杨妮儿拜他为师之后,他统统都推到周六,好带着杨妮儿一块儿过去。
跟了两三周的样子,陈拓也有些好奇,他带着杨妮儿晚上饭局归来,司机先将他送回家,可他下车之后不肯自己上去,将杨妮儿从副驾驶座位上拖下来,挥挥手让司机先走,说是要看看杨妮儿学了些什么本领。
杨妮儿站在那栋郊外的小别墅门口,汽车的尾气依稀还在鼻尖萦绕,她皱起眉头,心中忐忑不安,这么晚了,哪里还有车可以回城里,陈拓怕是早就打好了算盘,今天不肯放她回去了。
或许是玄关那晚之后,她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她虽然跟过的男人只有陈建民一个,但却是最复杂最阴暗的那一个,她深深明白男人的劣根性,已经吃到嘴边上了,万万没有不咽下去的道理。
她进到别墅里,发现地灯都亮着,对着别墅门几十米远的客厅落地窗大开着,窗外浓浓的夜色倾泻进来,不知名的夜莺在啼叫,窗外篱笆上的喇叭花早已凋谢了,篱笆变作黄色,上面缠绕着早已化作黑色干枯状的树枝,夜风习习,还是冬天的温度。
陈拓从鞋柜里翻出一双女式拖鞋,白色的毛茸茸的棉鞋,还有一双可爱的耳朵,杨妮儿不动声色的换上,心中愈发笃定,她要守住自己的心,哪怕今天,她收不住身体。
陈拓去酒柜翻翻找找,不一会儿就拿着一瓶红酒和两只高脚杯出来,他坐在餐桌的一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杨妮儿坐过去。
杨妮儿踮着脚尖坐在他身边,被他一把搂在怀里,陈拓已经喝下去半杯,再加上方才酒席上的应酬,身上酒气重得厉害。
杨妮儿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却被陈拓敏感地发现,他捏住她的嘴,口对口地度给她一大口红酒。
酒渍残留在唇边,陈拓伸舌舔去,很快又是一大口喂来,他们共用一只酒杯,从进到房子里头为止,他们之间,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却默契地用这种方式,很快将一整瓶红酒喝干。
杨妮儿向来不胜酒力,很快就有些微醺,陈拓不知去哪里拖出一只唱片机来,黑色的唱碟拿出来,杨妮儿从来没见过,只瞧见陈拓修长的手指将那片碟片放进去,唱片机里很快便有音乐溢出来。
陈拓将杨妮儿从椅子上抱下,搂在怀里,随着音乐缓慢移动,窗户还是没有人去关,夜风将落地窗帘吹得高高飘起,在他们身边肆意摆动,酒劲儿慢慢上头,他们靠在一起,时不时地亲吻,杨妮儿一点点放下戒备,迷蒙着双眼,陷在男人难得的温柔里。
陈拓将杨妮儿的额头按在怀里,碟片机里换了一首歌,悠扬的旋律在室内缓缓流淌,他们跳起慢三步,杨妮儿完全不会,陈拓却似乎精于此道,他带着她左右移动,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在整个房间里蔓延,今夜的天气格外好,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皎洁的月亮,如银盘般,月光从窗外漫进来,浪漫的简直不像话,眼前的男人又如此动人,有些事,就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发生了。
他们纠缠了很久,从客厅的餐桌上,一直到楼上的卧室大床上,最后结束在浴缸里,两个人都精疲力竭,温热的水汽将整个浴室的空气都变得迷蒙,热水龙头发出哗哗的声响,他们接吻,分开,又再接吻,就像是多年未见的恋人,突然在某个遥远城镇一天只有一趟的火车站下车,一个人提着行李,另一个人等候在站台上,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但依然能看清楚彼此的内心,哪怕隔着漫漫时间,悠悠岁月,却还是能知道此心坚定,今生不移一般。
他们十指交握,还是没有说过一句话,杨妮儿被他箍在怀里,被动地接受他施加的一切,因为仰着脸,所以泪水滑下的那一刻,顺着眼角和太阳穴,从耳边滑落在浴缸里。
陈拓声音嘶哑,是一整晚情动的证明,他替她抹去眼泪,用尽千般温柔和万般呵护,“怎么哭了?我弄疼你了?”
杨妮儿把自己藏在他怀里,她太傻,太蠢,太幼稚,以为经历过陈建民,就知道了什么是男欢女爱,原来根本不是这样的,男人征服女人,不仅可以从感情,更是可以从身体上。
她的陈拓,太过精通男女之道,他让她彻底臣服在他身。下,她被他吃干抹净,一次次送上极乐巅峰,在那样疯狂的颤抖中,她尖叫,在他肩头咬下齿印,他却只有温柔,除了温柔,还是温柔。
杨妮儿埋在他怀里,眼泪一旦开闸,再也没办法止住,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很久之后才可以停住,她想,趁着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她还是早些离去吧,明明知道前面是万劫深渊,她怎么还可以犯傻跳下去。
“陈总,你要得东西,从来没有拿不到的,既然睡完了,该放我回去了吧?”
第49章 求不得的爱情(八)……
杨妮儿到底还是没有走掉, 他们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没有擦干,时针却已经快走到四点钟的格子上。
两个人都了无睡意, 陈拓笑着把杨妮儿拉到卧室对面的房间里, 那是一间很大的放映间, 地板上有好几个装碟片的盒子,许多港片和外国片, 什么类型的都有, 放映厅的窗户也是落地窗,仿欧式的那种大大的灰色田园风的窗格,从刻意制作成凹凸不平的窗玻璃前往下望, 整个厂区万籁俱寂, 四方形的建筑物隐在黑暗里,就像是什么恐怖片里的怪兽,躲在没有人瞧见的阴影里, 只瞧得见它的影子, 可是光是那个影子,都足以将人吓得心跳加速。
杨妮儿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她扒在窗户上朝下望,忽然腰上缠上来一只手臂,几乎将她吓得叫出声来。
自然是陈拓,他拿外面的黑夜吓唬她,“我不会让司机来接你的, 现在也没有公交车, 你看,这里方圆几公里之内,除了看门的老大爷, 可能也就只有我能保护你了。”
杨妮儿说:“那我就去保安室,同老大爷一同等天亮。”
陈拓揶揄她,“那你要怎么和老大爷解释,你从哪里来?或者你也可以实话实说,就说刚刚和陈总共度良宵。”
杨妮儿气急败坏,男人无耻起来,简直令人发指,她赌气不理他,他却死皮赖脸,将她抱去放映间的沙发上。
沙发是“l”形状的,右侧是个贵妃榻,刚好够两个人搂抱着卧在上头,陈拓按下遥控板,影碟机里原来便有一张碟片,杨妮儿看过的电影不多,大部分演员都不认识,只知道一个周星驰。
男人似乎都爱周星驰,杨妮儿被陈拓挤在他和沙发扶手中间,进退维谷,陈拓的脸颊就在她边上,他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展颜而笑,杨妮儿看得入迷,陈拓的这副模样,她从来没有瞧见过,就像是卸下伪装的士兵,忽而露出真面目,却原来也有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她撑起半边身子,拿手指头戳戳他的脸孔。
“你以前,跟…,杨宝莲,也这样,在这里…,做过这些吗?”
陈拓将她拖进怀里,“没有。”
“没有看过电影,还是没有上过床?”
“什么都没有,既没有看过电影,也没有上过床。”
有什么放松下来,不知为什么,杨妮儿一直很介意这件事,总觉得如果杨宝莲真的跟眼前的这个男人有过什么,她怕是会很难释怀的。
杨妮儿便不再问,安安静静躺回去,眼睛定格在电视机上,可那上面花花绿绿,热热闹闹,她却始终看不进去,不知道在放什么,心思不在那个上头,可身边男人的一个呼吸,都能牵动她的心弦。
周星驰在电视机里拿着月光宝盒对着月亮大喊大叫,杨妮儿终于被他夸张的表情逗乐,陈拓被她吸引过来,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肩膀下,“你要多笑笑,知道吗?”
他的眼睛和眉毛,都在灯光的照映下灼灼逼人,杨妮儿受了蛊惑,伸出手,顺着他的脸颊描绘,鼻峰秀挺,双唇诱人,可是造化弄人,他们之间,隔得不仅仅是山重水复,还有天上人间。
陈拓咬住她的手指,眼神压迫,“我以为,你还有其它话想问。”
杨妮儿摇摇头,“并没有。”
“那天在酒店门口的那个女人,”陈拓却自顾自说下去,他或许确实是想要解释,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发现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他做过些什么,自己心知肚明,此时此刻,他给不出承诺,他想抓住些什么,却是那样无能为力,最后,千言万语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我没办法解释,妮儿,你给我点时间,等我处理好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电视机里的电影放完了,字幕开始往上推,有个好听的男人声音唱起歌来,那个歌词是这样的。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
“苦海翻起爱恨”
“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第50章 陈建民的人生(一)……
陈建民是陈家的长子长孙, 他同陈建词差了十岁,所以有十年的光景里,陈家只有他一个孩子, 姜珍珠一辈子没有出去工作过, 在家呆得时间久了, 人难免会有些理想化,对待孩子过度溺爱, 以为给孩子一切最好的, 就是对孩子好。
陈高鹏很少在家,家里除了母亲就是保姆,姜珍珠不肯让他去上幼儿园, 怕他受了欺负, 小学也是请了老师回家教授,一对一的耐心教导,以为会培养出个知书达理的孩子, 谁知道事与愿违, 等陈高鹏觉出不对劲来的时候,一切都已为时太晚。
十岁是陈建民人生的分水岭,因为那一年,弟弟陈建词出生了。
陈建词出生以后,姜珍珠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过去,陈高鹏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觉出陈建民的不对劲来,怀柔的教育突然变成棍棒教育, 最厉害的时候, 陈建民被罚跪整晚,那个少年的蜕变或许是在那些个孤立无援的夜晚里慢慢萌芽,也或许, 那些都是积累的过程,真正的质变发生在陈拓进门的那一天。
姜珍珠的一生都是幸福的,她未出阁前,家中有三个兄弟,她是最小的妹妹,是全家的掌上明珠怀中宝贝,等她嫁来了陈家,陈家又正是如日中天之势,她躺在金山银山之上,真正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恩爱人生。
可陈建民有时候也会想,自己的母亲,这一生,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最亲密的丈夫瞒了她一辈子,她到死都不知道丈夫家外有家,甚至那个女人还为他生了儿子,年纪比陈建词还要大了三岁。
陈建民知道,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母亲的答案了,好在后来他也渐渐不再在乎这些,他的注意力被陈拓全部吸引了去,这个毛头小伙子,不声不响,拎着一只皮箱走进陈家老宅的时候,才二十岁,可他那双眼睛,却是那样深不可测。
起初,他只是静悄悄地出没在老宅里,就像夜行的野猫,突然受了拘束,抬脚间都是蹑手蹑脚,可是如果突然驻足,那双眼睛,足以让任何人胆寒。
陈建民渐渐被激起了斗志,兄弟相斗的这十二年里,他什么阴谋阳谋没有耍过,最夸张的那段时间里,他每天早晨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着今天要怎么整整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
他后来回想过当时的林林总总,他觉得,那时候的陈高鹏,应该是知道这一切的,但他的父亲,只是冷眼旁观,他揣测过陈高鹏的意图,想过许许多多的可能性,因为陈高鹏从一开始就打算把位置传给他,那么陈拓的出现,究竟是为了什么?
陈拓顶着私生子的名头,进到陈家老宅里,陈家为此受了外界多少年的诟病,成为多少坊间的笑话,既然陈拓可以藏在外面二十年,为什么他不能一直藏下去呢。
陈建民起初想不通,好在他终究还是悟性高的那个,在终日的兄弟纷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里,他渐渐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