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 第194节
无奇这才明白了林森的用意,满腔的愁苦给他的这句话都打散了,笑道:“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真的?你可别出尔反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赶紧去吧。”无奇摆摆手,随口哼道:“我穿上女装可好看了,怕把你……”
她跟林森向来开惯了玩笑,本来想说“怕把你迷死”。
可就像是林森说把她“当兄弟”一样,她心里也把林森当成了“兄弟”或者“姊妹”,这玩笑说出来就觉着有点肉麻麻的,当下急忙打住,还是用了她最喜欢跟惯用的恶声恶气腔调,说道:“赶紧滚吧!”
别说,林森也最吃她强横霸道这一套:“你看看你,要真是女孩,整个儿一母老虎,我还怕你咬我呢。”
林森摸出了清吏司,察觉往前的路都给东宫的人封住了,他便见机行事,往后门掠去。
幸而后门这里还只是吏部自己的人,林森打了个马虎眼,便溜了出去。
林森松了口气,悄悄地低着头溜出了吏部街,越过街头,正有几个闲人驻足,向着吏部街这里张望,一边指指点点的。
林森依稀听他们说什么“王爷、女子”之类的话。
若是平时倒是可以听听八卦,但现在他要务在身,也顾不上了,正要去找一匹马,迎面却正好看见一人策马而来。
林森心头一喜,忙叫道:“郝大哥!”
郝三江已经打马过去了,听见声音急忙回头,才看到是林森,忙道:“小林子你怎么在这里?平平……”
林森向他做了个手势,上前问道:“郝大哥你去哪儿?你要去吏部?你现在最好别去!”
“怎么了?平平真的出事了?”郝三江忙问。
他手上的伤有些恶化,之前到了漕运司给大夫处置了一番,又喝了一碗草药,不知不觉睡了一觉。
谁知这一觉醒来,便天翻地覆了。
听到底下人所说,郝三江顾不上先回家,只忙先赶去吏部查看端倪。
林森道:“郝大哥,一言难尽,总之你现在不能去吏部,太子殿下现在那里呢……”虽然不知道赵徵如今正在气头上,但林森也直觉郝三江这时候去只怕没好果子,又怕他担心,忙道:“是因为瑞王殿下的事情。”
三江道:“瑞王真的出事了?”
这会儿几个路人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林森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总之你跟我来。”
当下林森跟三江先离开了吏部街,路上林森把事情的经过大体告诉了三江一番,却不敢把事情说的太糟糕,也没有就提郝四方还没找到的事情。
只道:“小奇怕家里着急,所以让我先去郝府报个信。郝大哥,这会儿你别插手,毕竟你是府里的人,横竖吏部自有蔡大哥帮忙周旋,一定没事的。”
郝三江皱眉道:“平平没受伤吧?”
林森笑道:“没有!她精神着呢,刚才在清吏司,因为我多说了一句话,她还不依不饶要打我呢。”
郝三江吐了口气,怔了会儿才喃喃说道:“没想到偏在这时候闹出来,爹还没回来呢。”
林森心头一梗,不敢多言,只道:“郝大哥,现在太太一定很担心,小奇那里有蔡大哥跟小蔡,你不如跟我一起回家里去,有你在,太太也心安些。”
三江想想有道理,便先陪着林森回郝府。
两人快马加鞭回到了郝府,还没有翻身下马,就发现郝府门口停着一顶青呢轿子。
门口的仆人见是三江回来,急忙迎上。
“什么人?”郝三江看着轿子问。
门房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三江皱眉:“怎么了?”
门房低着头道:“大爷,这来的人好像是、是礼部的蔡尚书。”
三江一只脚已经进了门口了,闻言扭头:“谁?”
连林森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郝府后宅。
对于阮夫人身边的人来说,无奇身份的揭露自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
至于郝府的上下人等,因为夫人素日训练有素,所以虽然知道外头满城风雨,他们倒也并没有就随波逐流地闹腾,顶多是私下里交头接耳几句,不知家主将如何应对此事罢了。
但是对于窦家姑妈而言,却仿佛天都塌下来了。
姑妈是见到两个嬷嬷有些鬼鬼祟祟避着人,她便小心跟上,偷听到了几句。
她简直都吓傻了,起初还以为这两人是在胡说。
姑妈第一时间跑到了女儿秀秀的房中。
秀秀正在看窦玉写字,见姑妈跑的脸都涨红,不明所以:“干吗啊娘,是不是哪里又有减价的好东西了?”
“嗐!”姑妈把房门掩住,一把拉住秀秀进了里间,上气不接下气地把刚听见的那些话说了。
“什么?”秀秀也惊呆了,直着眼睛问:“娘,你没听错吧?”
姑妈道:“我也盼着自己听错了呢!这种事情他们哪里能瞎说!”
“平弟,竟然是个女的?”秀秀喃喃,扶着脑壳:“这、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你想想看,平平长的本就是一副女孩儿相,当初我还跟你说了她怎么跟三江一点不一样,没男子汉的气概呢,原来是个女孩儿!”姑妈捶胸顿足地说道:“本来我该早点看出来的!”
秀秀呆了半晌:“女孩儿,女孩儿……对了!怪不得她……”
原来她想起当初自己千方百计接近无奇,无奇却对她百般的推三阻四,这才彻底的明白了其中原因。
秀秀似笑似叹,撩了撩鬓边的发丝,叹道:“我以为呢,怎么会有人那么不解风情,完全无视我的美貌,原来不是个真的男人……这就很说得通了呀。”
她原本施展了些自信是相当勾人的手段,可屡屡在无奇处碰壁,本来有些气馁受挫,可现在知道了无奇并非男子,秀秀在惊讶之余心里反而松了口气,甚至有点点的高兴。
毕竟,并不是她的手段不够高长的不够美,而完全是无奇自己的原因。
姑妈却没领悟女儿的喜悦,反而在旁边惶惶然的:“我的天,这可如何是好,她既然是个女孩子,女孩儿不在闺阁之中安安分分的,跑到外头去跟男人一样胡闹做什么?竟还跑到吏部那样紧要的地方去……这、这简直是捅破天!哎,表弟怎么犯糊涂让自己的女儿去干这种能掉脑袋的事儿?再说,女孩子哪里能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又哪里能跟男人似的当差,这不是丢人现眼吗?”
秀秀正有些沾沾自喜,听到姑妈说了这些话,便皱皱眉,可也没有反驳。
谁知窦玉从门口跳了进来,叫道:“表哥才没丢人现眼!不许这么说他!”
“你、你这小子……”姑妈有些吃惊,窦玉很少主动开口,没想到今儿一开口,竟是给无奇说话,她又道:“你、你都听见了?”
窦玉不答。
姑妈见状,知道他必然是听见了,当下嘱咐道:“玉儿,这话暂时别说出去,咱们自己知道了就行了啊!……什么表哥,那不是表哥,是你表姐了!哼,生得明明是个女儿,干什么装儿子啊!”
窦玉听她说这个,却又不乐意了,攥着手叫道:“不管是表哥还是表姐,都对我很好,反正不许你这么说她!”
姑妈瞪大了双眼,匪夷所思地:“小兔崽子,反了你了?你……是吃力扒外了不成?敢说起你娘来了?”
窦玉瞪了瞪她,转身跑了出去。
“你给我回来,混账东西……你去哪儿?”姑妈叫了声,没叫住儿子,便回头对秀秀道:“你弟弟吃错什么药了?好好地替个外人说话!”
秀秀也有些诧异窦玉居然主动维护无奇,闻言便道:“娘,其实不怪玉儿他小孩子生气,连我也听不下去了,关于平……平表妹,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她的吧,我记得你还没口子的称赞他、呃……你说她小小年纪就这般能干吗?还说她将来前途无量呢。”
姑妈瞠目结舌:“那、那时候我不是不知道她是女孩儿嘛!”
搪塞了这句,又道:“连你也替她说话?你们是一起合伙起来造反?你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也罢了,你可不能也不懂事,你想想看,外头风言风语的,说瑞王殿下‘失踪’,生死还不一定呢,这可跟平平脱不了干系,倘若真是这样,再加上她女扮男装当官的事情,这府内还有个好儿?”
她越说越是害怕,忍不住又道:“这、这咱们是来投靠的,该不会连累咱们吧?秀秀你说,咱们该不该赶快搬走?”
秀秀没想到她连这个也想到了,当下皱眉道:“娘,你这是不是也太过见风使舵没情没意了,咱们自打上京来,府里可从来没有薄待过,如今才出了一点事,你就听风就是雨的张罗要走?要走你只管自己走,我可是不会在这会儿离开郝家的。”
秀秀说完后,也不再理会姑妈,抬腿往门外走去。
“你、你又去哪儿?”剩下姑妈呆呆地立在原地,半天才目瞪口呆地道:“小兔崽子们,翅膀都还没硬了呢?怎么没一个省心的!”
郝府,阮夫人的上房。
绢绣的屏风上,是一副苏汉臣的《秋庭戏婴图》。
秋日的庭院之中,花正好,两个身着锦衣、粉妆玉琢的小娃儿在太湖石跟大朵的花簇底下,头碰头地凑在一块儿,他们正在玩当时流行的推枣磨的游戏,身后的花丛旁边还散落着其他各样的玩具。
蔡瑾玄凝神看着这一幅图。
不知为什么,看着画上两个小童天真无邪的眉眼,他像是能看出府内的女主人的心意,知道她为什么会特意放这么一幅图在这里。
隐约有环佩声响,蔡瑾玄抬头,看见屏风后影影绰绰地有几道影子出现。
然后,一个丫鬟走了出来,行礼道:“让您久等了,请入内说话。”
蔡瑾玄目不斜视,从屏风后走了进内。
屋内,阮夫人立在长桌的旁边,目光蜻蜓点水地跟他一碰,便屈膝道:“给您行礼了。”
蔡瑾玄一点头:“夫人不必多礼。”
阮夫人道:“蔡侍郎请坐,看茶。”
“不必,我说几句话就走。”蔡瑾玄制止了,然后他特意扫了扫身旁的丫鬟。
阮夫人的眉轻轻一挑,微微抬手。
莺莺悄悄地退回了屏风之外。
蔡瑾玄这才一撩袍摆,在太师椅上落座,他垂眸淡淡道:“我知道夫人不想见我,所以我只能自己来找你了。”
阮夫人却仍是垂手站在他的对面,闻言淡淡道:“蔡大人这是从何说起,不知大人亲临,有何贵干。”
蔡瑾玄欲言又止,盯着她道:“夫人这是明知故问?外头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你竟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来?您倒是一如既往稳的很啊!”
阮夫人微微一笑,这才抬眸,却仍不动声色地说道:“再满城风雨,那也是我郝家的事情,跟蔡大人有什么关系呢?”
两人目光相对,蔡瑾玄眉头紧皱,终于他将头转开,淡淡说道:“我本来也不想管此事的,可是……阮凌寒,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欺君的罪吗?”
阮夫人不语。
蔡瑾玄慢慢道:“我想你该是最清楚的,不仅是郝无奇,就算是郝四方甚至是你,也都逃脱不了,都会给牵连其中。”
“拙夫如今生死不知,劳烦大人惦记了,”阮夫人重又垂了眼皮,似冷非冷地说道:“且是福是祸,横竖自有天数,不管怎么样妾身也都认了。”
蔡瑾玄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恍然失笑:“好啊,竟是我多事了!”
他说了这句,便站起身来。
正要转身,目光看向屏风上的那两个正心无旁骛嬉戏的孩童。
蔡瑾玄盯着那两个孩子,想了想,终于说道:“我知道这种事情不会是你的主意,那一定是郝四方干出来的,他身为朝廷官员,却明知故犯。如今事发却偏偏不在,他要真的是个男人,就千万别死在外头!他做出来的业障,好歹别叫女人担着。”
阮夫人闻言脸色微变,隐约多了几分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