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 第152节

  无奇不能告诉他是瑞王的原因,只摇头:“你不要问了,横竖我已经打定主意。”
  蔡采石盯着她:“那好,我不问这个,我只问你,你以后不在清吏司了,又要做什么?”
  无奇道:“不做什么,只是留在家里不在外头走动罢了。”
  说了这句,无奇自觉有些难过,她留在府内恢复女儿身,自然跟先前的自己告别了,相当于以前那个郝无奇已经不在了,而从前那些自在胡闹,如风一般的快活日子也自此告别。
  蔡采石的脸色也有些泛白,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要是真的如此,那么他们三个人永远也不可能再像是以前一样了!就算无奇还在,但她已经不可能像是从前似的跟他们相处,这简直就相当于……他失去了一个,生平最好最难得的手足!
  蔡采石本来还想劝无奇的,可一想到这个,心里的难过竟无法自抑,失去无奇,就像是真的砍掉他的手足似的疼。蔡采石呼吸都不稳:“你,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无奇不能看他,只点点头。
  蔡采石心中难过之极,他的目光瞥向桌上的残羹冷炙:“原来、原来今日……不是接风酒,是、是散伙饭?!”
  他说了这句,泪珠竟然冒出来:“早知道,我才不来呢。”
  哽咽着扔下这句,蔡采石转身往外,疾步而去!
  无奇忙叫道:“小蔡!”
  蔡采石走出门口,含泪回头看她一眼:“你叫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决定,以后就没有人再能这么叫我了,早知你如此无情,何必当初跟你认识。”
  他说完之后,踉踉跄跄出门而去。
  无奇呆呆地目送蔡采石离开,她只担心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后,林森会跳脚,没想到一向温和好脾气的蔡采石的反应竟这么大。
  她心里也实在不好受,但事已至此,毕竟覆水难收。
  很快,阮夫人那里知道大家伙都散了,便让人来叫无奇过去。
  无奇只得洗了脸,打起精神去见母亲。
  阮夫人问她是否将辞官的事情告诉了蔡采石林森,无奇点头,却并没有就说破蔡采石知道自己是女孩的一节。
  阮夫人颇为欣慰,可见无奇脸色不太对,便道:“小蔡说什么了?”
  无奇忙道:“他跟我厮混惯了,一时自然有些接受不了。”
  阮夫人想了想:“嗯,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给他一点时间吧。”
  无奇不言语。
  阮夫人却又问道:“怎么我又听人说,先前蔡流风也来过呢?他又是来干什么?”
  无奇便只说蔡流风是为秋浦的事情来的,搪塞了过去。
  阮夫人默默地看着她,并不言语,就在无奇心虚的无法自持的时候,夫人却又笑道:“如今蔡流风调去了吏部,将来自然大有可为,只要他别行差踏错,将来必在其父之上。”
  阮夫人又温言软语地同无奇说了一会儿话,毕竟是知女莫若母,阮夫人也知道突然让她留在家里,就像是把之前那头在外头四处乱窜的小野马突然拴在马厩里,原本在天空自由飞翔的小鸟儿收在笼子里……虽然无奇不说,但夫人却看得出来。
  而守着母亲,无奇先前难过的心情才总算慢慢好转。
  渐渐地日影西斜,无奇离开夫人上房。
  不料才出院门,就给人一把拉住。
  她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三江。
  “哥哥……怎么了?”无奇忙定神:“你回来了?小林子呢?”
  三江的脸色如见鬼怪:“别提小林子了。你知不知道出事了。”
  “什么事?”无奇心头一凛:“不会是小林子吧?”
  “不!”郝三江摇头:“是那个李光!他……他……”
  “他找到了?”
  “找到?”三江的语气非常的古怪,苦笑道:“他死了!”
  无奇大为惊愕:“死了?这……怎么死的?”
  郝三江道:“自杀,自尽的!”
  “自尽?”无奇更加诧异了。
  “他娘的!”郝三江咬着牙道:“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这小子竟然自刎死了,连我在内,好几个人当面看着呢!想救都来不及救……那血……”
  郝三江向来是粗豪不羁的,但这次却像是受了惊吓,他握着无奇的手臂,手却在难以按捺地拼命发抖。
  无奇惊心,三江不是个胆小之人,就算看见有人在他跟前自刎,也不至于吓得这个样子:“哥哥,你还好吗?”
  她正要安慰,郝三江却咬着牙红着眼睛道:“小奇,你、你可知道,李光死之前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无奇心惊肉跳,不是为了李光,而是为了三江的反常,因为她发现,郝三江的反常,恐怕跟李光死之前的话有关。
  郝三江咽了口唾沫,还未开口,眼中已经有泪光闪烁。
  第99章 三更
  当时郝三江跟林森闻讯赶去李家, 李家已然乱成一团,不管是亲友还是漕司的同僚、闻讯而来的都在帮着寻人。
  据李家人说,公子先前打退了和尚道士后本清醒了些, 人看着也还稳妥, 谁知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个喝醉了的家奴在外头逞威风, 骂了底下人几句。
  李光听见后突然又犯了病。
  之前给郝三江来报信的小厮, 只说李公子是犯病逃走了,却不知道李家人其实隐瞒了一条极重要的消息。
  原来,李光在逃走之前,竟将那个喝醉的家奴提刀杀死了!
  这个是郝三江他们赶到后才得知的。
  校尉一把年纪,如今公子变得如此诡异, 又手握了人命, 他简直也无法承受。
  五城兵马司以及应天府的人都到了,虽然看在李校尉的面上, 在捉拿公子的时候未必下杀手, 但是公子若负隅顽抗,自然凶多吉少,且若缉拿归案……审讯一番, 后果也不能细想。
  故而这短短的数日, 李校尉却仿佛迅速苍老了几十年。
  到底是漕司的人,很快, 郝四方也到了,他安慰了李校尉一番,也命漕司众人帮着去找寻公子。
  最终是在南城十四巷子里找到了李光。
  据最先发现他的应天府的巡差说,当时找到李公子的时候,他满脸茫然, 像是做梦一般,又像是一个游魂,漫无目的地在巷中穿梭走动。
  起初众人不敢靠近,后来见他并无恶意,才一拥而上,将他捆绑着带到了应天府。
  郝三江比父亲更早一步赶到了应天府,他跟林森最初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本是去看热闹的,可在知道李光杀死了家奴后,才知道事情严峻起来。
  毕竟他们跟李公子都是认得的,这李光虽说吃喝嫖赌,不干什么好事,但也很算不上是个十恶不赦之人,杀人越货这种事他从未做过。
  如今事情如此反常,两人都觉着惊疑,所以在听说应天府将人拿下后,便赶忙过来探看究竟。
  当时李光给五花大绑地押在堂下,应天府尹才得知消息,还未正式的升堂。
  应天府的朱捕头看见三江跟林森,便走过来寒暄,三人说了几句话,林森问道:“这李光到底是怎么样?”
  朱捕头说道:“怪的很,刚才押他进来,他喃喃自语地说什么是他自己迷了路,跟士兵们没关系……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
  说了这句,又低低道:“方才我悄悄地问他知不知道自己是谁,你猜他怎么回答?他对我轻蔑的一笑,说我竟连他也不认得,那种神情真是……”
  朱捕头琢磨着当时李光脸上那种表情,仿佛是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似的,一时竟有些说不下去。
  三江道:“能不能让我跟他说两句话?”
  朱捕头说道:“府尹还未升堂,你去说两句无妨,反正大家都是认得的。”
  三江便跟林森走到李光身旁,林森道:“李兄,你还认得我吗?”
  李光皱眉看了他一会儿:“有些眼熟。”
  三江道:“那我呢?你总不会连我都不认得了吧?”
  李光一笑:“小子,你不必着急,待会儿我自然对大将军亲自交代。怎么他还不来?”
  郝三江震惊:“你真不认得我了?”
  李光皱眉:“说了不必催!我自有说法。”
  这斥责的语气竟带几分威严,三江呆了呆,不知为何居然不敢还嘴。
  林森拉拉他道:“先别说话了,他现在又迷了。”
  正在这时侯,应天府尹走上公堂来,三江跟林森忙退后。
  张知府轻轻地一拍惊堂木:“底下跪的何人?”
  李光淡淡地一笑,神态自若:“大汉西征匈奴前将军李广。”
  张知府刚才已经从主簿众人口中得知了李公子发病之事,听他果然如此回答,便哼道:“李光,你不必佯病装疯,你只说,你为何无故杀死家奴?”
  李光皱皱眉,淡淡道:“家奴?霸陵尉对我无礼,我自然杀之后快。”
  张知府见他果然疯的不轻,停了停才道:“你少跟本府胡搅蛮缠,你所杀的,是你李家的家奴李营,不是什么霸陵尉,本朝杀人者死,你可知罪吗?”
  李光道:“胡说,本将军战功累累,威震匈奴,皇上都不会对我怎么样,你一个小小的府官,竟敢问我的罪?”
  张知府皱着眉,左右看看,旁边负责记录的主簿也很是无奈。
  底下郝三江跟林森听到这里,都没有法子,三江便跟林森道:“恐怕真的是疯迷了心了。和尚道士不行,大夫也不行,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疯了,如何是好。”
  林森却觉着不太对:如果是疯了,怎么偏偏就认定自己是李广,一言一行看着也很有章法,并不是那种单纯的发疯而已。
  正在这时,李校尉赶到了,张知府看在郝四方的面上,便命人将他传上。
  李校尉看着地上给捆绑着的儿子,简直万箭穿心,上前给知府行礼后,便转头看着李光:“你这逆子……本以为你是改邪归正了,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更加闹出人命来!如今整个李家都因你而受到牵连……你这逆子!”
  张知府道:“李大人,你稍安勿躁,等本府审完了再说。”
  李校尉流着泪道:“大人,犬子害了失心疯,并不是故意杀人的……还请大人从轻发落。”
  张知府对旁边衙差使了个眼色,两人上前将李校尉扶开。
  此刻李光看着老父含泪颤巍巍地,似有所察觉,便皱眉道:“要我招认也容易,先把我放开。”
  张知府见他神色平静,并无凶神恶相,何况这是在公堂之上,两边皆是差人,料想他不至于如何,又听他要招供,便命人松绑。
  李光给松开了手脚,稍微活动了一会儿,说道:“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张知府道:“李光,你方才说招认,还不快快如实招来,你为何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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