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 第147节
无奇皱眉看着逃走的小孩子,回想他手上跟脸上的伤痕,倒像是有人打过他似的。
但是家里的小厮丫鬟们都给阮夫人管教的甚严,应该不会有那种欺负亲戚为非作歹之人。
无奇思忖着回房,宁儿见她回来后大喜:“今日却是说到做到。我正担心晚饭你不回来,太太问起来我又不知怎么说呢。”
无奇洗了手脸,道:“你今儿见过阿玉了吗?”
“阿玉……是说窦家的那位小公子啊,”宁儿应了声:“他天天上学,我又不太出去,所以不大照面。今儿也没见着,怎么,你见到他了?”
无奇说道:“哦,刚才照了面,这孩子的手上有伤,我在想不会有人欺负他吧。”
宁儿道:“咱们府里可没有那样的人,备不住是在学堂的时候,小孩子们推推搡搡,不小心碰伤的。”
无奇听她说的有理,便没有再说别的。
当天晚上,无奇去上房陪着阮夫人吃了饭,饭后又喝茶说了会儿话。
阮夫人道:“蔡家跟林家都发了帖子了,就是你的那个清吏司的姓程的,怎么也不知他家住哪儿呢?”
无奇道:“春日啊,不用通知她,她自己就来了。”
阮夫人应了声,并没说别的,只叮嘱她让早点睡,别明日晚起或者精神不振。
无奇答应着,又问:“怎么不见父亲还有哥哥?”
阮夫人道:“还说呢,中午有人请客,本来说吃了酒就回来,也不知给什么事情绊住脚了。”
无奇忍不住笑道:“娘,爹整天在外头应酬,你就这么放心?”
阮夫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他要赶胡来,也得有那个胆子,我巴不得他胡作非为,那我就……”
“您就怎么样?”无奇瞪大眼睛问。
阮夫人哼了声,并没说话。
正要此刻,外头丫鬟道:“老爷回来了!”
果然,郝四方带了三江终于进了门。
无奇急忙起身迎接,郝四方看她在,便笑道:“幸而你在家里,我还担心你娘等着急了呢。”
阮夫人走出来问道:“你还知道回来晚了?又给什么要紧的人绊住了?”
郝四方本来皱着浓眉,此刻忙陪笑:“夫人,这个可不是我在外头贪杯,我今儿下午忙了大半天。”
三江小声跟无奇道:“今儿真该带了你去的,叫你看看稀罕。”
无奇赶紧问何事,郝三江道:“说来邪门,是漕运里的李校尉的儿子……”
这会儿丫鬟送了热茶上来,又递了擦脸的毛巾。
四方擦了擦手脸,端起杯子喝茶,闻言道:“这件事的确有点古怪,夫人,你知道吧,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阮夫人说:“啊,就是那个突然间改邪归正了的孩子?”
“就是他,”郝四方点头,又对无奇道:“这个李校尉家的小子,原先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就是不干好事,但是半个月前他突然间就失踪了,把李家急得满京城找人,我也跟着忙了一通,只是大家都知道那小子是什么性子,以为他自然窝在哪个巷子的女人怀里呢……”
说到这里,阮夫人皱皱眉,郝四方忙清清喉咙,改口又道:“不过两三天他就自己回家了,手足俱全,人也正常没什么不妥,大家才放了心。”
无奇问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别忙,”郝四方道:“怪就怪在自从这小子失踪回来后,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非但不再去跟之前的狐朋狗友厮混,而且把那些恶习都改了。”
这个,四方先前跟阮夫人闲着无事曾提过,阮夫人觉着,这大概是李公子在外头不知受了谁的点拨,所以顿悟,才痛改前非的,那会儿四方也深以为然。
无奇听到这里笑道:“这不是好事吗?”
三江在旁边忍不住插嘴说:“本来的确是好事,但最近这几天,这小子时不时地说自己是李广转世……要去边关打仗杀敌呢,家里拦都拦不住。”
“李广?”无奇诧异起来:“难道是那个飞将军李广?”
三江笑道:“可不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飞将军李广吗?”
阮夫人听到这里,笑着摇头:“这也没什么可怪的,是这个孩子发了癔症或者故意吓人之类的吧。”
郝四方道:“夫人,你有所不知,这小子他原先并不好武,但自打说自己是飞将军后,突然间武功高强起来,而且他以前并未握过弓,如今射箭的本领却非同一般!我本来不信的,今儿他又发病了,非要骑马赶往边疆,我跟众人闻讯前去,也算是亲眼见了一回,果然他的功夫了得!两个粗壮的家丁都拦不住!动起手来也颇有些为将的虎威,跟以前那个给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病秧子简直判若两人。”
三江则小声跟无奇道:“当时不少人在旁边,都说可能……有可能是给飞将军李广附身了呢。”
第96章 三更
三江悄悄跟无奇说了这句, 偏给阮夫人听见了。
夫人便道:“大晚上的,别跟平平说这些,留神吓到她回头做梦。”
郝三江虽然觉着无奇在清吏司, 什么奇怪的事情没见过, 不至于给这点儿小事吓到。
但既然是太太发话,他当然立刻站直了些, 乖乖答应道:“好的, 娘,我不说了。”
郝四方因为要给自己下午没回来做解释,所以才提起了这件事,这会儿发现夫人不喜欢,便忙道:“太太说的对, 是我多嘴了, 本不该晚上说这些有的没的。”
阮夫人便跟无奇道:“行了,你在这儿半天了, 就先回去吧。”
三江就也跟着无奇一起退了出来。
两人到了外间, 无奇才拉住他问:“哥哥,这李家的公子还有什么消息?最后是怎么处置的?”
三江哼唧说:“娘不许我晚上提这些嘛,你还问。”
无奇笑道:“你知道我不怕的。你不说, 我晚上反而睡不着了。”
三江才道:“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这李公子闹得太厉害了,他们家里人没有办法, 好不容易将他绑了起来,我听他们商议着明儿要请和尚道士过来降妖除魔呢,也不知有没有用。”说到最后便嗤地又笑。
无奇听的入神,忙问:“你又笑什么?”
三江便小声说道:“那些人商议着如何处置的时候,那李光还在那里大叫什么‘飞将、庸奴……什么大将军之类的, 像是一首诗。’”
无奇一惊:“等等,你说着李公子叫什么?”
“李光啊,就是光照的光,不是李广的广。”
无奇皱眉想了会儿,又问:“他念的是不是‘飞将无时命,庸奴有战勋。谁怜老卫尉,身属大将军。’?”
郝三江直着双眼看了无奇半晌,叫道:“可不正是这一首诗吗?平平,你总不会也躲在那里偷看吧,不然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无奇笑道:“别瞎说了,这是宋代刘克庄的杂咏之一,这一首诗就是写李广的!”
所谓“飞将无时命”,自然是说李广的外号“飞将军”,但他偏生时运不济,没有能够封侯。而“庸奴有战勋”,一般意解是说奴仆出身的卫青,他反而得了勋功,为李广抱不平。
至于“谁怜老卫尉,身属大将军”,便更是作者对于李广的感慨罢了。
三江这才明白:“原来是这样,不过这小子不学无术的,他怎么会知道这些诗啊词的?这件事果然诡异。平平,你觉着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李广转世?还是他们说的鬼神附身呢?”
无奇也觉为难,摇摇头道:“我又不是大夫,又不曾亲眼见过,只听你跟爹这么一说,又怎会判断。”
三江笑道:“不然明儿我抽空带你去看看?”
无奇心头一动,却又道:“还是不了,明儿小蔡、小林子他们要来家里吃饭呢。对了,你中午也记得回来,春日姐姐也在。”
郝三江一听,精神万丈,摩拳擦掌地说道:“不错不错,明儿我会好生打扮打扮。”
无奇看他兴高采烈的,心里升起一点不祥之感,思忖了会儿便叮嘱道:“哥哥,我知道你……你挺喜欢春日的,不过你见了她,能不能别……”
“别怎么样?她是不是说什么了?”
“呃,不是她说什么,我就觉着你那样的话,反而会吓到春日……”
“我哪样了?”
无奇本是好意,可三江却是直脑筋。她不知该怎么说:“总之,咱们矜持些行吗?何况这种事情是两情相悦的,要是春日真的不理你,你不如……”
“你不懂,”三江却先发制人似的摇着手道:“我听人家说过了,女孩子就是天生的羞怯内向,有时候她不理你,可心里却是想着你的呢。”
无奇吃惊:“哥哥,你哪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三江嗤嗤地笑道:“我是你哥哥,我当然懂的比你多。而且,女孩子又不会主动,所以只有我们男子汉主动些了,不然怎么能打动芳心呢?唉,要是蔡学士也像是我这样有勇有谋的,也不至于现在还孤家寡人没着落了。”
无奇听三江在这里胡说八道,眉毛都不知不觉地拧成了扭股糖一般,猛然听到最后一句越发震惊:“你说什么,蔡大哥……他怎么了?”
三江拍拍她的肩膀,感慨说道:“这你更不懂了吧?要不怎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你看蔡学士那样的人,要相貌有相貌,要人品有人品,本来以为没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可他偏偏也跟我一样,都是有喜欢的人却求不得,啧啧,那天晚上他跟我喝酒,我才知道他跟我一样可怜啊。”
“喝……可怜?”无奇不知道自己要更惊讶于哪一方面,“蔡大哥什么跟你喝酒?你们……说什么了?”
她的心突然有点怦怦乱跳。
“就是那天晚上,我跟着春日去……”郝三江说到这里,忙打住:“这可是我跟蔡学士之间的秘密,你就别打听了。”
见三江要走,无奇忙拉住他:“哥哥,蔡大哥他还跟你说什么了?什么……喜欢的人求不得?”
兄长虽是只言片语,无奇却听出来了,是三江跟踪春日,误去了护国寺小院那次。
郝三江见她追问,左顾右盼见没有人,才说道:“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啊,蔡流风……他其实心里也喜欢着一个姑娘,不过看他那意思,人家姑娘好像根本不喜欢他……”
此刻两人站在廊下,只有头顶一点灯笼的光芒。
暗淡的灯光下,无奇的双眼瞪得圆圆的:“你说、你说蔡大哥……喜欢一个‘姑娘’?这是他亲口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编出来的?”
三江觉着自己受到了侮辱:“这哪里是我编出来的?他亲口说,我记得他说——‘那是个很好很难得的姑娘,我从很久前就喜欢上了,可她心里未必有我’……你看我学的像不像?”
郝三江回忆着那天晚上的情形,把蔡流风那种怅然而温和的语气学的惟妙惟肖。
他学完了后便看向无奇,甚至想让无奇夸他几句。
谁知转头却发现身边空空入夜,三江一愣,回身才见无奇不知何时已经走开了。
“唉你这小混蛋……”三江赶紧拔腿追上无奇:“我辛辛苦苦跟你演的……对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我答应流风,不跟其他人说的,诶?你怎么不说话?”
无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打发了三江的,她又在外头晃了会儿,才总算晃回了院内。
几个丫头都知道她在阮夫人那里,所以很安心。
宁儿先前叫人去打听过,知道她快回来了,所以一早地吩咐人准备了洗澡水,跟各色的水果,等着她洗完澡后吃。
突然见无奇回来,还是一副丢了魂儿似的样子,宁儿有些诧异,忙赶着说道:“怎么了?不会是……又做了什么惹太太生气,太太说你什么了?”
她知道家里没有人敢给无奇气受,只能是太太做了什么。
无奇扶着门扇,皱着眉,两只眼睛竟是半闭着的,好像头很疼的样子,也不说话。
宁儿吓得不轻:“还是身上不舒服?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
无奇听到这里,才慢慢地睁开双眼:“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