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 第50节

  无奇的头发有些散乱,气喘吁吁:“春日姑娘?”
  春日扶着无奇的肩,有点后怕,刚才要不是她听出了是无奇的声音及时阻止,王府的侍卫一旦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你怎么样?”看到无奇头发蓬乱之态,春日忙问:“出了什么事?”
  无奇总算是能喘一口气:“刚才有个人想杀我。”
  春日脸色大变:“什么?什么人?有没有受伤?”
  “没伤着,就是替我赶车的车夫落在后面生死不知的,”无奇心有余悸,“什么人我不知道,他蒙着脸,武功很高强,嗖地一声就飞上了屋顶。”
  正在这时候,止住马儿的那人翻身落地,吩咐道:“带人去见王爷。”
  “王爷?”无奇一怔,又看向前方那灯火通明的队伍:“瑞王殿下……也在?”
  春日敛神:“是。你下来,我带你去拜见。”
  无奇只好跟她下车,只是受了惊吓,腿都有些发麻无力,刚才也不知有没有撞到哪里,手臂跟腿上略觉酸痛。
  春日见她行动困难,忙扶着她,又忍不住道:“听说你进了清吏司,行动便跟人一起,还以为平安无事呢,没想到……”
  她的声音很低,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自责。
  无奇听了出来,忙道:“这是意外,我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幸亏没大碍,就是那车夫不知如何了。”
  春日身前那人,就是之前在青楼里假扮龟奴给无奇识破的,名唤付青亭。
  闻言便叫了两名侍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两人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春日道:“放心吧,我们会处置的。”
  说话间越过一众宫女太监到了轿子跟前,无奇才要跪地,只听瑞王道:“你是不是晚饭吃的太饱了,半夜三更居然还在街上跑马……”
  一个“马”字没说完,旁边的费公公亲自将轿帘搭起,瑞王抬眸,猛然看见无奇蓬头乱发有些许狼狈的样子,一怔。
  无奇在过来的时候已经把头发稍微整理了一番,可还是蓬头小鬼一样。
  此刻忙道:“回王爷,我可没那闲情逸致,我刚才非常之惊险,差点见不到您老人家了。”
  瑞王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次,蔡流风又是有什么要紧事才把你扔下了?”
  “啊……”无奇忽然反应过来:“王爷,您知道蔡大哥请我们吃饭?”
  瑞王横了她一眼:“本以为你进了清吏司,自然有正经事忙,没想到反而更清闲了,怎么,兵马司的案子结了?”
  无奇本是问他的,却又给他反问,只好说道:“回王爷,目前还没有,不过……不过快了。”
  “什么叫快了?到底多快?别拿这些推脱之词来应付本王。”瑞王冷笑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案子非但关乎兵马司的声誉,还有两条命,已经死了的和将要死了的,你的所谓‘快了’,敢说给垂死何勇吗?他可是只剩下一口气了。”
  无奇遽然色变:“王爷……”
  瑞王道:“你既然有了线索,就该一鼓作气的把事情了结,倒有闲心给人吃饭喝酒,你以为清吏司跟别的清水衙门一样,是让你去闲逛混日子的?你要清楚你做的是什么,你管的是官,而官,管的是人,很多的数不清的人,你焉知这些人里只有一个何勇?”
  这话其实说的有点严厉了,毕竟无奇跟蔡采石林森他们从一早上到傍晚都没有正经休息过,只是碰巧蔡流风来请他们吃饭而已。
  但是话糙,理却不错。无奇心里沉甸甸的,之前见过的何家的老弱妇孺顿时浮现眼前,何大嫂的悲苦,何兵的无邪,以及苟延残喘的老婆婆,要是何勇在今晚上死了……
  无奇的心开始乱跳,她缓缓跪地道:“殿下说的是,我知错了。”
  正在这时,有内侍上前:“王爷,蔡学士来拜。”
  无奇惊讶地转头,才发现在瑞王的仪仗之外,果然是蔡流风,身后两个侍从,有些担忧地看向她。
  蔡流风给内侍引领着来到瑞王轿子前,跪地行礼。
  瑞王打量着跪在跟前的两个人,竟屈尊降贵地起身出了轿子:“蔡学士请起。不必多礼。”虚虚地伸出手一扶,眼睛又瞅向无奇:“你也起来吧。”
  两人谢恩站起来,瑞王打量蔡流风:“蔡学士这半夜怎么忽然经过?”
  蔡流风道:“回殿下,下官是听说小奇还未回家,所以特来找寻。”
  瑞王道:“哦……早听说了蔡家跟郝家有些交情,没想到交情超乎本王所想。”
  蔡流风道:“小奇是头一天进清吏司办差,加上是跟愚弟同司,所以下官特请了他们去吃了一顿便饭以资鼓励,本是要送小奇回家的,只是有点事情稍微耽搁了,听说小奇尚未归家,实在放心不下。”
  瑞王道:“原来如此,本王还诧异呢,蔡学士是个忙人,怎么就这么空闲,见天的请客呢。”
  蔡流风微微抬眸。
  瑞王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极精致的檀香宫扇,轻轻一挥,淡淡道:“不过,那观荷雅舍的菜色着实不错,昨天本王也尝过他们的桂花鸭、香肚,味道清新鲜美,的确别具一格,怪不得学士一直往那里跑。”
  蔡流风眉峰微蹙,不由扫了无奇一眼。
  无奇遮着唇,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她没想到,那因为一时的爱心泛滥随手而做的一件区区小事,瑞王居然还能翻出来津津乐道,而且用的是这种透着些自得的语气。
  他是什么意思,跟蔡流风炫耀他吃过那两样菜?
  无奇搞不懂他的心意,但唯有一点最清楚,倘若蔡流风察觉瑞王所说的那些,不过是他们昨儿剩下的……或者说穿了,那、却不知瑞王殿下会不会恼羞成怒到当场叫人把她砍了。
  幸亏蔡流风没有那么愚蠢,他的唇只轻轻地一牵,便不露声色地恭敬说道:“是,殿下无所不知,让殿下见笑了。”
  无奇在旁边偷偷地松了口气。
  此刻,先前派去找那落地车夫的侍卫回来,跟春日低语了几句。
  赵景藩道:“怎么?”
  春日上前道:“回王爷,那车夫不见了,兵马司的人也没发现,不过他们正在追查这辆马车,已经叫人阻止他们了。”
  无奇听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动:“殿下,这件事能不能别闹出去,尤其是别让人知道我牵扯在内?”
  赵景藩看向她:“怎么?”
  无奇说道:“要是给我爹娘知道了,他们一定会为我担心。”还有一句无奇没说,阮夫人是好不容易改变了态度让她来清吏司的,倘若知道有人要刺杀她而她死里逃生,那恐怕就会立刻禁止她出门。
  瑞王想了想:“就如你所说。”他看了眼春日,春日便退了下去。
  这会儿时辰不早,瑞王看看无奇跟蔡流风:“蔡学士,给你猜中了,今晚上有些不太平,本王派人护送你们回去吧。”说完后他不容蔡流风拒绝,便道:“青亭。”
  之前跟春日一起去救无奇的那人出列:“属下在。”
  瑞王道:“带几个人,好好把他们送回去。”
  瑞王说完后转身回轿子,走到轿门处一停,回头看着无奇:“那案子你打算什么时候了结?”
  无奇道:“回殿下,最迟明日。”
  蔡流风皱眉,却没有言语。
  赵景藩笑道:“好,明日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瑞王进了轿中后,蔡流风跟无奇退到路边。
  王驾重又向前缓缓而行,走了半刻钟,仪仗最后的几名侍卫才从他们身旁经过,一径去了。
  无奇擦了擦汗,蔡流风问:“明天真的可以?”
  “是,一定可以,也一定要可以。”无奇不由分说地回答。
  蔡流风注视着她,抬手在她肩头轻轻地拍了拍。
  此刻付青亭已经命人检查过了无奇的马车,过来请她上车。
  蔡流风因为着急,来的时候是骑马的,这会儿便陪着她进了车中,这才问道:“刚才我来的时候听兵马司的人说出事了,你刚才又跟王爷说不许透露,是怎么样?”
  无奇也没瞒他,就把有人要刺杀她的事说了。
  蔡流风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无奇道:“蔡大哥,你也要替我瞒着,还有,石头那里也不要告诉他,万一他说漏了嘴就不好了。”
  蔡流风沉默了半晌:“你才进清吏司,就招惹了这么厉害的人,引来杀身之祸,小奇……”他的目光闪烁,想要劝无奇不如还是退出,话到嘴边却是:“你不怕吗?”
  “怕,当然怕,”无奇回想刚才的情形,心有余悸的:“蔡大哥,那人的武功真是高的吓人,我原先以为外头那位跟随在王爷身边的青亭先生已经很了不得了,谁知今晚上更开了眼界,可我何德何能,居然招惹那么厉害的人来要我的命。”
  蔡流风一时也想不通是什么人,只能谨慎地说道:“如今你查的是兵马司的案子,行事务必要谨慎再谨慎,今晚上是我疏忽,不该让你自己走。”
  无奇忙道:“不关你的事,还有你千万别训斥石头,他们本来要陪我,是我、不许他们跟着的。”
  蔡流风看着她发鬓微乱的样子,笑道:“受了这场大惊吓,还惦记着他们?我还担心你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呢。亏得你……胆子这么大。”
  无奇笑道:“蔡大哥,我远比你想象中胆子更大些。”
  蔡流风的眼中透出些难以形容的暖色,好像有很多话要说,终于却只伸出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揉:“你呀!”
  郝家。
  三江本给打发出来找无奇,遍寻不着。
  郝四方哄骗阮夫人说无奇回了太学,等夫人睡下,自己才蹑手蹑脚到了外间,喝着茶焦灼地等候消息。
  幸而是蔡流风亲自送了无奇回来,蔡流风因要替无奇打掩护,便道:“本是请他们吃饭,遇到几个朝中的大人一力挽留,便应酬的晚了些,请伯父见谅。”
  郝四方笑容慈祥道:“流风啊,早说平平是跟你们在一起的,我也不必等这半宿的。”
  三江也说:“哪天不见了她都要我去找,我的腿都跑细了,她哪里会有事?爹,以后别再动辄就叫我去满九城的找人了行吗?”
  郝四方翻脸如翻书,横眉冷对地:“再多说一句看不打你!滚去睡觉去!”
  蔡流风又略说了几句,便告辞去了,郝四方问无奇:“都见了几个大人?弄的这么晚,幸而爹知道流风是个正人君子,跟着他没坏处,多相处相处倒好!”
  无奇打着哈欠:“爹,时候晚了,我得回去洗澡更衣,明儿还有案子呢。”
  郝四方本来想打听打听她有关兵马司的事情,看她哈欠连天累的不轻的样子,便忙道:“好好好,你先回去吧,明儿再说。”
  这一宿,无奇少不得做了个噩梦,梦中那黑衣人手中持刀在后追赶,她拼命地逃,几乎绝境,前方突然有灯笼的光,那人在光芒璀璨之中,慢慢地向着她伸出手来。
  像是看到光明的救赎,无奇急忙伸手过去。
  手握住的瞬间,却听他说:“好啊,你竟敢给本王吃你们剩下的饭菜!”
  无奇吓的惊醒。
  次日,慈恩寺。
  东城兵马司冯指挥使的小夫人今日正在寺内上香拜佛。
  她仍是身着素色的衣裳,入了寺内拈香礼拜,正在虔诚地默念,耳畔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这位不是……冯指挥使的夫人吗?在下有礼了。”
  小夫人吃了一惊,转头看时,却见是个衣着鲜亮油头粉面的男子,看着大概十七八岁,相貌还算是英俊。
  就是有些太唐突了,两只眼睛毫不避讳地盯着她。
  小夫人有些不悦,从蒲团起身道:“你是何人。”
  “夫人不认识我,我是死去的白参将的朋友,参将可是跟我提起过您。”他凑近了些,不怀好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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