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 第13节

  但是让他们失望的是,这本书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有一枚薄薄的干花夹在里头,果然是在第八章的第二页上,可见是做书签用的。
  王翰林从头看到尾,又从新翻看一边,一无所获。
  他拿着那朵干了的小蔷薇,抬头看向无奇:“这是、什么意思?”
  无奇接过书,把夹着花瓣的那页重看了一遍。
  她对这剧情是很熟悉的,没有人比她更熟悉。
  杨妃传是写杨贵妃的传奇故事,这一章正写到杨玉环入宫受宠,武惠妃妒忌,用计要铲除她,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一番上山下山,日色偏斜。
  王翰林大失所望,但也知道这两个少年本是好意,且自己已经错误了夏知县,不该再迁怒于人了。
  无奇几乎也不敢看王翰林失望而惨痛的脸色,便同林森告辞。
  送他们出去的小丫鬟忍了又忍,终于小声问:“两位真的是皇都的太学生吗?”
  林森看那丫鬟眉清目秀,精神一振:“是啊,妹妹有什么事?”
  小丫鬟欲言又止,往外看了看终于说道:“你们真的能抓到害小姐的狐狸郎君吗?”
  林森瞅瞅无奇,见她正在出神,本有些犹豫的,但面对女孩子期待的眼神,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赌上了自己的姓氏:“能,当然能!不抓住那畜生我就不姓林。”
  丫鬟的眼睛里立刻泪汪汪的:“姑娘是个可好的人了,邓主簿的性子也好,我们常常私底下说要是他们成了亲,以后指定是夫唱妇随,白头到老的,没想到……这些日子老爷的白头发都越发多了……没了姑娘,以后还不知怎么过活呢。”
  无奇在前方走到门口,她认定小姐临死提起杨妃传不是随口闲话而已,但那书里偏偏没有别的,她心里有种感觉像是自己忽略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就好像眼前隔着一层窗棂纸。
  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在心中勾想案发当日情形,而在心中不停回旋的便是姑娘的那句话。
  两人离开庄院找了一辆车,车上的气氛有些憋闷,林森咳嗽了声道:“也不知老蔡这会儿到哪里了,我这本书还没得闲看呢,这会儿有空,偏没有心情。”
  见无奇不做声,他便窸窸窣窣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翻了起来:“不过,这个杨妃传到底是怎么回事?咦,这是什么?‘白虎出山欲害人,鱼入罗网难脱身,害人之心则害己,飞虫扑火自轻生’……这写得是什么?”
  原来先前王翰林以为白忙一场,便愤而将此书扔在地上。
  林森悄而不闻地捡了起来,毕竟他也是想看的。
  无奇瞟了眼:“那是惠妃要害杨玉环,事先解的玉帝灵签,第十一签的四句话,是下下签。”
  这几句却跟王姑娘的遭遇有些相似。
  无奇曾想过,难道是王姑娘临死前想到了这个下下签所以才说不喜欢这本书?
  如果只是单纯地表示喜恶,那这根本就是无用的线索。
  林森眼巴巴地又翻了一页:“这上面没写是第十一签啊,也没说是下下签啊,你怎么知道?”
  无奇淡淡一笑:“这个十一签是有签图的,要是画了图你自然就清楚,这是‘韩信逼钟离昧自刎’。”
  “韩信?!淮阴侯我知道,钟离眛又是谁?”林森最喜欢古之豪杰,可也知道的有限。
  无奇无奈地挠了挠鬓角:“钟离眛是楚霸王项羽手下大将之一,曾跟韩信是好友,可后来他被项羽怀疑而投靠韩信,却又遭到刘邦的忌惮,韩信为求自保便逼死了钟离眛。”
  “嘶……”林森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韩信还干过这事儿?这刘邦跟项羽也不地道。”
  无奇听他自言自语嘀嘀咕咕,笑着转头看外头林荫道上的树叶影子浮动,看着看着,目光忽然一窒!
  她转头看向林森:“你想不想去拿凶手?”
  林森对上她的目光,那是很亮的一双眼,林森心里的火苗嗖地就窜起来,他知道无奇已经胸有成竹了。
  想起临别那小丫鬟哭唧唧的样子,王翰林苍老惨痛的脸色,林森攥紧了拳头:“你只要说一声,我立刻把他弄死!”
  守备府。
  守备苏克正在跟本地县衙的捕头跟一名主簿说起孙家之事,忽然见一名小厮急匆匆地走到门口:“大人!”
  苏克皱眉:“什么事?”
  小厮道:“大人,有一名姓郝的太学生求见,他说……已经知道了假借狐狸郎君之名行凶杀人的是谁了,要跟大人面谈。”
  在苏克反应之前,县衙那两位已经齐齐站了起来:“什么?”
  第13章 调戏
  苏守备急忙叫人把无奇请了进来。
  其他两位因没见过她,猛地看见竟是个貌美俊俏的太学生,年纪还不大,都很觉意外。
  等无奇行了礼,苏守备问道:“你说你已经知道了狐狸郎君是什么人?这可是真的?”
  “回大人,千真万确。”
  “那……”苏守备张口似是要问,忽然却又打住。
  守备大人迟疑的瞬间,无奇却笑对那两位道:“此事一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两位是不是暂且退避?”
  “退避什么?”衙门的王捕头却皱眉道:“你要是知道了只管说出来,我立刻去拿人就是了,只恐你说的未必是真的!”
  主簿却更谨慎一些:“既然知道了真凶,又为何不能叫我们知道?”
  无奇一本正经地说:“只因这真凶的身份非同一般,太多人知道怕走漏风声。我知道两位也是破案心切,但我也是同样,所以我向两位保证,明天一早必然水落石出!”
  他们两人还在迟疑,苏守备已经道:“既然郝无奇这么说了,我们不妨且相信他。横竖明日就知道了。”
  这两位听守备也如此发话,只好答应着先行退下。
  只是他们当然心气难平,且走且说道:“这太学生行事很是古怪,既然知道了真凶为何不提前告诉我们,非要到明日早上。”
  “还说真凶身份非同一般,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刻天已经黑下来,两人说的入神,走到院门口才发现守备公子苏奕正站在那里,把他们吓了一跳。
  内厅之中,苏守备定了定神:“既然他们已经走了,你总该把真相告诉我了吧?”
  无奇点点头:“苏大人应该知道邓主簿吧?”
  “当然,怎么?”
  “这邓主簿今日从酒楼上摔下,原来先前他恢复了神智,还跟王翰林王老爷说了些机密的话。我先前特往虞山庄院走了一趟,总算是从王大人口中得知了关键。”
  “什么关键?”
  无奇道:“王大人说,邓主簿当时神智清醒,同他说起王姑娘遇害当日的事情,原来那天邓主簿其实看见过真凶!”
  苏守备双目微睁:“他、看见了真凶?”他停了停才忙问:“真凶是?”
  无奇道:“邓主簿虽是这么跟王翰林说的,但他像是在忌惮什么,没有说出来真凶的名字,王翰林一时气怒骂了他几句,却反而刺激的他又旧病复发才跳了楼。”
  苏守备双唇紧闭,从鼻孔里喷出气来:“那……你为什么说知道真凶了?”
  无奇笑道:“回大人的话,邓主簿这毛病不是不能治的,我在听了王翰林的话后,便想到了京内慈心堂有个专会治失心疯的赵大夫,我已经打发了我同行的林兄快马加鞭赶回皇都请人,最早明儿就能回来,那真凶不是手到擒来了吗?”
  “哦,”苏守备微微颔首:“果然是好。”
  无奇笑道:“我着急回来告诉大人这好消息,另外也是想提醒大人,明儿还是早点派人去找邓主簿,免得消息走漏生出意外。”
  “你说的对。”苏守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像是在下决心:“既然如此,今晚上你不如就留宿在我府内罢了,明日再去邓家。”
  无奇也没客气,谢过了苏守备,便跟着一个苏府的仆人出门自去下榻处。
  守备府有的是现成的客房,仆人领着她来到个小院子里,房间打扫的干净整洁,无奇赞不绝口,那仆人见她满意便笑道:“小人再去催厨下弄些饭菜来给您,不知有什么忌口的?口味偏好怎么样?”
  无奇说道:“我没什么忌口,什么都能吃,哥哥太客气了,嗯……怪不得我在外头听人说守备大人家教很严,如今见了府内的行事,果然如此。”
  仆人见她笑容可掬,不由也随着笑道:“可不是嘛,我们大人原本也是带过千军万马的,他是军中的刚硬作风,我们这些人就像是他的兵,唯一一件是对我们公子未免太严苛了。”
  “是吗?不过我听说严师出高徒,像是苏大人自然也是虎父无犬子。”
  仆人欲言又止,却道:“我们公子确实出息,从五六岁开始习武,每天早起晚睡的,大人准备明年叫他参加朝廷的武选呢。”
  无奇道:“五六岁就开始习武还早起晚睡,这可是吃了不少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看苏公子一定可以在武选中崭露头角,辜负不了苏守备的期望。”
  仆人笑道:“但愿托您吉言。”
  不多时,送来了晚饭,却是两菜一面,无奇津津有味地吃了,漱了口洗了脚,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便去床榻和衣躺倒。
  她闭上双眼,这两日来发生的事情走马灯似的在脑中转动,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轻轻地一声闷响。
  一道黑影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他低头看着静静安睡的无奇,眯起的双眼里透出几分阴狠。
  就在这时候,无奇忽然睁开了眼睛:“咦,是苏公子?”
  来人正是苏守备的公子苏奕,他猝不及防的猛然后退半步:“你……”
  无奇笑着起身:“半夜三更的公子悄悄跑到我房里做什么?”
  屋内的蜡烛已经给无奇先前吹灭了,只借着窗外一点月色的光。苏奕的脸色阴晴不定:“听说你告诉了我父亲,说邓主簿看见凶手是谁了?”
  “公子怎么知道了?难道是守备大人告诉你的?”无奇摇头叹气:“苏大人办事为何如此不谨慎,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万一给真凶知道了想杀人灭口……那就得不偿失了,不行,我得去告诉苏大人,叫他今晚上就派人去保护邓主簿。”
  苏奕见她说走就走,忽然抬手将她挡住:“不必白忙,不会有人去杀他。”
  “公子怎么知道?”
  苏奕的唇动了动,脸上透出一种轻蔑的表情,终于淡淡道:“他已经是半疯了,谁会信他的话。”
  四目相对,无奇吸了吸鼻子:“奇怪,公子的口吻有点不对啊。”
  “怎么不对?”
  “一般人听了我说的,都会替邓主簿的安危担心,只有公子这么确信地说不会有人去杀他,为什么?”她摸了摸下颌,若有所思地说:“在我看来,除非是真凶确信邓主簿那里没有不利于他的说辞,他不会去杀人灭口,所以才会笃定邓主簿无事。”
  苏奕原本讥诮的眼神迅速转冷:“你在说什么?”
  无奇自言自语地说道:“只是说我的一点猜测罢了。公子总不会以为我说的是真的吧?你难道是真凶?不过您若是的话,倒是合了我之前的猜测,凶手一定是跟孙家有过来往的熟人,恰好您跟孙秀才熟识,彼此家里走动频繁,所以才会轻而易举摸到姑娘闺房,至于贵府小姐之死则更说的通了……啊,公子不要见怪,这不过是我的无稽之谈,我想公子这样出身大家教养又极好的,自然做不出那种伤天害理的禽兽之事,这样岂不辜负了守备大人一片苦心调/教,守备大人也一定会失望之极的,不过呢,横竖明日邓主簿就能指认真凶,到时候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苏奕听着无奇一句句说来,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脱口道:“他不会指认。”
  “啊?为什么?”无奇诧异地问。
  “他根本什么都没看见,指认什么?”苏奕冷笑。
  “哦!”无奇疑惑地顺口问道:“他真的没看见你吗?”
  “当然!”苏奕有些不耐烦而仍旧轻蔑地回答,但话才出口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你……?!”
  月光下,苏公子的脸色是一种毫无血色的灰白,再加上瞬间阴沉下来的神情,如同一个可怕的鬼魂。
  无奇眨眨眼,若无其事地道:“公子真是个坦率之人,这么快就承认了?其实正如你所想,邓主簿的确没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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