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_第9章

  倪燕肩膀一震,慢慢转过身来,脸已涨红:“……一定是是我糊涂了。”
  卢正秋从旁笑道:“你是不是跳窗跳出了习惯,真的想变成一只燕子。”
  “我……”
  “我方才瞧见你的衣摆上有泥水点,鞋沿上也是湿的,想来不久前刚刚淌过水,听说最近有个小孩儿常常往镇上跑,看来就是你吧。”
  倪燕抿着嘴唇不说话。
  卢正秋并未责怪他,只是来到他面前,徐徐道:“自打朝廷颁布禁武令以来,只有官府的人才能佩刀出门,难免有官中败类,无缘无故来欺压老百姓,不论如何,你要学会保护自己,说着,抬起手在他头上揉了揉:“对了,下次若是遇到危险就喊你冬青哥的名字,声音再大点。”
  倪燕的表情僵硬:“我……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卢正秋道:“这次可以走门了吧,我家窗子小,恐怕容不下你这么大的燕子。”
  倪燕被逗笑了,忍不住噗哧一声,随即带着愧意垂下头,脸颊微微泛红。
  此时此刻,他换上了干净衣衫,洗去了脸上的污泥,露出清秀白皙的脸庞轮廓,看起来与普通的少年并无二致。
  他已迈出半步,却又小心翼翼偏过头,目光投向卢冬青的背影。
  卢冬青为了躲师父的调侃,已转身去水盆边清洗药钵,全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视线。
  卢正秋全都瞧在眼底,便提声道:“冬青,燕儿要走了,不来道个别吗?”
  “嗯?”卢冬青直起腰,转回身来。
  可少年已消失在门口,两扇门扉间只留下一条细缝,细得像是给泥鳅钻的。
  卢冬青挠了挠头,感慨道:“真是个急性子啊。”
  送走病人,药铺里重新安静下来,西边的天空渐渐染上金色,又是一个司空见惯的黄昏。
  卢正秋倚在窗边,实现虚虚地投向远处,似乎在目送倪燕的背影。
  他的细眉舒展,浅色的睫毛轻轻垂下,在漏进门缝的阳光中轻颤。
  他的年纪的确不算轻,已三十有余,这些年他的鬓发掺白,眼角生出细皱,时光在身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比冬青身上更浅。
  但他的容貌仍是极俊秀的,鼻梁高挺,颧骨微微凸起,眸子向眼窝中陷入少许,时光只是在他的面颊上做了些雕琢,并未改变皮骨,只是将那些不为人知的棱角拢藏得更加隐晦,令他的轮廓更加柔和,更加厚润。
  卢冬青怔怔地望着他,见他眼帘又垂下几分,露出疲惫之色,便开口道:“师父你累了吧,我这就去烧晚饭。”
  卢正秋转回头,却没有回话,只是盯着对面的徒弟看,看得冬青浑身发毛:“怎么了?”
  他答道:“我在想,为何差不多年纪,你却比那孩子老成得多。”
  卢冬青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卢正秋又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必总是压着脾气,你该多交几个年轻人做朋友,跟人家学学如何撒娇。”
  卢冬青:“……我看不必了。”
  “怎么不必,我看就从今日开始学起,过来让师父摸摸头。”
  说着便伸出手,要往徒弟头上撂。
  第7章 飞燕难归(四)
  卢冬青一边躲闪,一面抱怨:“我早已不是小孩子,怎么能拿我和燕儿比。”
  “胡说,你明明比他大不了几岁。”卢正秋对他的抱怨置若罔闻,手掌已搭上他的发梢,动作一气呵成,仰仗着半头身高的优势,迅速攻占高地。
  卢冬青眼见躲不开,心一横,脸上一沉,慢条斯理道:“师父,容徒儿提醒,您今天吃药了吗?”
  听到一个“药”字,卢正秋的笑意当即僵在嘴边。
  他转了转眼珠,讪笑道:“我不大记得了,许是一早就吃过了吧。”
  卢冬青化守为攻,上前一步,毫不客气道:“不对,你方才对付那三人时,架势是假的,咳声却是真的,若是吃过药,不该咳出那种动静的。”
  卢正秋又道:“今日的天气太干燥,我的嗓子不大舒服。”
  卢冬青还是摇头:“今日的天气一点也不干燥,早上刚下过雨,地皮都是湿的,院子里的水洼还没干呢。”
  “许是……”
  “哪有那么多理由,”卢正秋用一声叹息打断他的话,“你的寒疾弥时已久,一直不见好转,切不可掉以轻心,平日若不注意调养,万一病状恶化,该如何是好?”
  卢正秋白了他一眼:“我的好大夫,你对外人唠叨几句也就罢了,连自家师父也不放过么?”
  卢冬青立刻答道:“当然不能放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补充道,“你是做师父的,难道不应当为人师表,以身作则么?”
  卢正秋摆出一张苦瓜脸:“你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我若是不听你的,岂不是要背上败坏师德的恶名?哎呀,我的徒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狡猾了。”
  卢冬青已占得上风,却没有继续与对方拌嘴,反倒垂下头道:“我天天给别人瞧病,却总是医不好师父的病,这怎么能行。”
  话毕,他不由自主地攥起拳头,眉心的皱纹更深了一层。
  卢正秋瞧着他,知道这孩子的倔劲又犯了,把大事小事都揽到自己肩上。
  他并非不会撒娇,只不过方式和别人都不相同罢了。
  为人师表、以身作则的一方也不禁心虚起来,咳嗽一声,宽慰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毛病,你既然不放心,我乖乖听你的话,吃药就是了。”
  冬青听了,微微仰起头,嘴角上扬,露出淡淡的笑意:“那我这就将药煎上,再去炖鱼。”
  这一抹笑意令卢正秋感到一瞬的错愕,手掌不由自主地落上了徒弟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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