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_第68章

  少微不欲与她争论这个,见穿戴齐整了,便道:“我先去看看悯儿,你随我来,带上那竹编的小篮子。”
  “奴婢遵旨。”
  流华宫是再没有往日的悠闲了。
  弥夫人给皇帝新添了个小皇子,院落里乳娘侍婢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又有后宫妃嫔轮番前来道喜恭贺,着实让素来喜静的弥夫人费神了好一阵。
  今日端午筵席,出了月子的弥夫人自然要去,小皇子也要露个面。这会儿弥夫人梳妆已罢,一袭浅色宫装衬得她端庄宁和,虽说体态略有丰腴,却不掩其如玉气质,一颦一笑间带着初为人母的温柔,在少微看来,倒是比从前更美了些。
  侍婢通报了一声,弥夫人抱着孩子走到外间来。
  孩子安安稳稳地睡在襁褓里,小脸白嫩嫩肉嘟嘟的,很是讨喜。
  少微凑近了看:“怎么又在睡呢?”
  弥夫人笑答:“殿下赶得不巧,悯儿刚刚吃饱,这会儿正犯困。”
  少微点头,小心翼翼地戳戳那软嫩的脸蛋:“吃了睡睡了吃,宫里头就他最快活了。”
  “悯儿好福气,能得殿下时常看顾。”
  “我与悯儿有缘。”少微垂眸望着这孩子,“他一出生,我们便胜了,就连父皇也说,他兴许是我们长丰的祥瑞。”
  皇帝的第五子,刚好是他们夺回落沙城那日降生的。
  三月初九,酉时三刻。
  那时洪水汤汤,万千将士血洒异乡,他们终于撞开落沙城门,置之死地而后生。
  待大军归来,皇帝听闻此事,觉得颇为巧合,又见少微终日哀伤沉郁,惟独对这刚出生的幼弟十分上心,便准许他随时来流华宫看望,还让他来给这孩子取名。
  少微说:“祥瑞有灵,当悲悯苍生,以令天下长安,取一个悯字如何?”
  李延悯的名字就这般定下了。
  少微对悯儿很好,当真是放在心尖上的那种好。
  他示意桃夭把小篮子递来,里头放着尚衣司新绣的一对艾草香包,四角粽的形状,绣线里裹着金丝,一只绣着竹叶兰花,一只绣着瑞兽麒麟。他将竹叶兰花那只赠给弥夫人,又把瑞兽麒麟那只塞到悯儿的襁褓里。
  弥夫人谢道:“殿下有心了。”
  小篮子里还有些零碎玩具,陶响球、人马转轮、玳瑁盘、小陀螺……都是请有名的工匠做的,极为精巧,少微一股脑儿都给了这孩子。
  弥夫人忍不住笑出来:“殿下,悯儿还玩不了这些。”
  少微面颊微红,他以前从没照顾过这般幼小的孩子,也不知该送些什么,只得尴尬道:“唔,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弥夫人望着他,叹道:“都说皇家薄情,殿下却是个性情中人。殿下对待几位手足宽厚仁德,又如此疼爱悯儿,实是皇家之幸。我这深宫中人,不知殿下经历了什么,只愿殿下心中郁结早日开解,莫再惦记故人旧事,徒惹伤怀了。”
  少微手指拨弄着悯儿的拨浪鼓,唇畔竟是牵着一抹笑意:“多谢弥夫人劝诫,然而那些故人旧事,若我不去惦记,还会有谁记得呢?便随我吧。”
  时辰不早,筵席要开了,少微先行一步。
  弥夫人送过他,轻轻拍抚着怀中婴孩:“悯儿啊,你要想在这宫中过得平安顺遂,只能倚仗这位太子哥哥了。你太子哥哥撑得辛苦,你以后可要听他的话……”
  端午筵席果然办得热热闹闹,皇帝心情很好,难得多饮了几杯。
  席上被提及最多的就是立下战功的太子和刚出生不久的五皇子,少微面上一派和乐笑言,与谁都应对自如,实则两杯雄黄酒下肚,已不知旁人在说什么了。至于五皇子,尚且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兀自睡得天昏地暗。
  二皇子李延铮似有些心不在焉,近来他隐隐察觉到什么,却是有苦说不出,他那官居谏议大夫的外公今日甚至没有出席。三皇子李延晖面前已剥了五个粽子了,他早前心仪的姑娘嫁了别人,正难受着,除了吃什么也不想干。四皇子李延霖安静地坐着欣赏歌舞,只是脸上犹带病气,人看着又瘦了。
  漫陶时不时瞪一眼远处的沈初,沈初消受不起,揽过坐在一旁的赵梓就去尿遁。秀陶几次要找那唯一比她小的弟弟玩,被她母亲拽住了没让。
  少微放下酒樽,心里空落落的。
  他忽然想起那年春节。
  同样的万和宫,同样嬉闹的众人。可那人在暖阁里等他,于是他看什么都美,吃什么都香,做什么都快活。
  原来少了那么一个人,便少了那么多意趣。
  回到东祺宫,少微不肯就寝,执意要去暖阁。卷耳无法,只能匆忙添了暖阁里的灯火,好让主子看得清晰。
  少微蹲在地上,目光凝于一处。
  暖阁的地面砖缝中还嵌着一颗金豆子。那是他父皇赠予他的,被他和华苍玩打金珠时留在那里,当时他们想了好些办法也没有弄出来,说是就让它这么嵌着吧,左右不会丢的。
  如此一晃,这金豆子竟是嵌了两年了。
  都蒙上灰尘了。
  少微不甘,想把它弄出来。他借着醉意,取来匕首一寸寸划开砖缝,将那两块砖生生剥离开,终于是把金豆子取出来了。
  他用衣袖擦干净珠子,对着灯火照看。
  眼一花,那圆润珠面上仿佛映出了两个人的脸。
  少微忽而笑得开怀。
  他自问:“打金珠,玩么?”
  又自答:“玩!”
  端午节后,果然被桃夭言中了。有数人来给太子说媒,说到了皇帝那边。
  皇帝叫了少微过去,询问他的意思。
  少微只说不娶。
  皇帝问他为何,他说:“儿臣年纪尚轻,何必急于一时呢,父皇娶母后也没有这般早的。况且大战甫歇,百废待兴,儿臣哪有闲工夫儿女情长。”
  “就你由头多,朕看你就是没个定性,不想找个人束着你。”皇帝数落了他几句,却也没有再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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