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遍仙界_分卷阅读_207

  慕天光手腕一翻,收回了雪际剑,淡淡道:“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是是。”女主如蒙大赦,半跪着退了出去。
  慕天光没有过多在意,遥望着月色,心想,用五年去想一个答案,应该够清楚了吧。
  她在哪里呢?
  第226章
  一个月后,殷渺渺和云潋登上了去陌洲的飞舟。
  失去了首次坐飞舟的新鲜感以后,日子就变得无趣了起来,多半在屋中打坐、阅读以及练习施展法术。考虑到这些年一直在追查魔修的踪迹,鲜少有安逸的时光,殷渺渺就借此机会,深入研究了一番秘境里得到的幻术,学习得腻了,就拿出在西洲买的游记传说消遣。
  她的安排与过去无甚两样,可是云潋感觉得到异常:“师妹不开心?”
  “没有啊。”殷渺渺正在练习一个自己刚刚研究出来的新法术,但因为心不在焉,失败了好几次。
  云潋加重了语气:“师妹。”
  殷渺渺沉默了。
  “师妹就是不开心了。”他说,“为什么?”
  “因为……”她闭了闭眼睛,“我知道来不及了。”
  在柳洲时,她心里隐隐有了预感,只是刻意不去想,可是向天涯的一封信给了她去陌洲的理由,她以此为借口,登上了这艘飞舟。今天是上飞舟的第七天,那种感觉愈发强烈了,而离到陌洲至少要三个月,不管怎么样都来不及了。
  她有意拖延着时间,希望自己不要被情感操控,做出不理智无意义的事情来。然而,今时今日她确定不会有相见之期,心里却更难以释怀。
  是的,她后悔了。
  “其实我可以早点去,半年前我就感觉到了。”她抛了书卷,捂住面颊,“可是我没有,我觉得不要去更好,所以当做什么都没感觉到……”
  云潋听明白了:“他要死了。”顿了会儿,安慰说,“尘缘将断,这是好事,我和师父都不希望师妹太过记挂凡间之事。”
  “我知道。”
  幻境里,她和瑶桃、君长风说过斩尘缘,对于修士来说,在凡间的父母亲人一旦死去,那么牵绊他们的尘缘就真的断了。
  断尘缘,就好比给风筝断了线,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为俗世所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逍遥自在,在修行之路上一往无前。
  这分明是好事。
  她知道。
  可是一想到他马上就要死了,自己却因种种顾忌,始终不能再见一面,心中又无端升起自责与悔恨来。
  “我是可以去见他的,虽然有点远,可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她特地想办法得到了门梭,得到了这个再见一面的机会。
  云潋道:“师妹知道见他无意,所以才不去的。”
  “知道归知道,后悔归后悔。”殷渺渺苦笑起来,她是个理智的人,所以半年前做出了不去相见的决定,可是时日推进,情感敌不过理智,现在的她一想到错过的是永生永世,眼眶就忍不住酸胀起来。
  她仰起头,似乎聚精会神地看着天花板上绘制的壁画:“永远永远,我永远都不能再见到他了。”
  为什么要拘泥于断尘缘之说,而不是去好好和他告别呢?她应该守在他的床边,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听他说说这几十年来的分别,问问他是不是还有未了的心愿,或许她可以帮他达成。
  这样才叫做告别。
  只有陪伴在他身边,静静地与他走完那段路程,履行他的遗愿,她心里才会真正放下这段往事,再无遗憾。
  但是,她没有。
  他一定会死在她在飞舟上的日子里,而她赶不及了。
  云潋说:“未必要相见,师妹惦记着他,他也想着师妹,便无甚分别。”
  殷渺渺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云潋想了想,微笑道:“不然,师妹睡觉吧。”
  “我睡不着。”她说。
  “可是梦中许是能见到。”云潋道,“师妹当初不是梦见莲生了吗?”
  殷渺渺怔住了,不错,她在海心火山时,有一天莫名其妙睡着了,梦里听见莲生给她唱《客途秋恨》,字字句句,仿若尽是遗言。
  “那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云潋道:“师妹说错了,修士感应天地,梦便能通鬼神。”
  静默片刻,她道:“也好,试试又何妨。”
  她睡下了。
  初识念头杂乱,可是渐渐的,尘嚣远遁,入梦幽境。
  *
  没有人知道,卓煜幼年时,是个很喜欢听传说故事的孩子。
  照顾他长大的老太监虽然不识字,却有满肚子的传说典故。每逢夏夜时分,蝉鸣聒噪,星子点点,冷宫里无冰可用,热如蒸笼。老太监就一边给他打着扇子,一边给他讲故事:“殿下,今儿要讲的,是个关于治水的故事……”
  后来,卓煜回忆起这件事,方才明白老太监的用意:哪怕是身在冷宫,他也希望自己这个不受宠爱的皇子能懂得为万民苍生计,而不要做个不知民间疾苦的混账王爷。
  可惜那个时候他太小,不懂其中深意,反而对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更有兴趣,其中,就包括了瑶姬。
  “天帝之季女,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台。精魂为草,实为灵芝,所谓巫山之女,高唐之姬。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昔年宋玉与楚襄王游于云梦台,便说起先王曾与巫山神女有过一夜之缘。
  是的,老太监说“一夜之缘”,年幼的他不解其意,而后启蒙懂了事,方才知晓何谓“巫山云雨”,这词儿本来就是这么来的。
  可惜那个时候,老太监早已感上风寒去世了,自然也不会知道,很多年以后,他也遇见了神女。
  如今,距离她离去,已经足足过了七十多年,可眼花耳聋的他想起当夜的事来,一切清晰如昨日,他甚至还记得她从草丛里迈出腿来,露出一双云头履,履头是朵颤巍巍的莲花,随着她的步子微微颤动,栩栩如生。
  那是他人生中最落魄的时日,被郑家的人追杀,险些死在外头。
  是她救了他,一路护送他离开,是她帮他夺回了皇位,是她……杀了归尘子和妖蝶,保下了他的江山社稷。
  所以,他不吝于与她共享这万里江山。
  这对凡人来说或许很了不得,可是在女仙眼里算得了什么呢?怕是她已经看过东海三次变成桑田。
  她嫁给了他,与他有了一段夫妻之缘,然后,永永远远地离开了。
  七十多年了。
  他老了。
  眼睛已经看不清别人的样子,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耳朵几乎已经全聋了,听不到别人说的话;嘴巴里的牙齿掉光了,只能吞咽熬得烂烂的米粥。
  他是个凡人,他会老,也会死。
  而死去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
  这一日到来的时候,他很清晰地感觉到了。
  他很早就醒了过来,精神格外得好,吃了大半碗的米粥,喜得伺候的太监连连说着好话。
  没过多久,下了朝的孙子过来请安:“见过皇祖父。”
  十多年前,他在夜里梦见了她,她问他,你这么老了,怎么还不享清福?醒过来的时候,梦里的内容记得清清楚楚,他便想,好罢,许是你特地托梦来嘱,我听从便是了。
  过了三个月,他下诏退位,让位于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
  可惜他这个儿子年纪也大了,政务辛劳,不过五年便去世了,他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直至今日,他膝下尚且活着的孩子便只剩下两三个。
  好在老天尚有怜悯,他终于到了离开的这一天。
  “起来吧。”他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最优秀的孙辈,这个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小家伙,现在已经长成了稳重的帝王,遂欣慰道,“你做得很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年轻的皇帝很孝顺:“朕还想皇祖父多教几年,皇祖父可不要嫌弃孙儿。”
  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笑:“连你的孩子都已经满地跑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世间的人,又有谁比我更有福气?”
  皇帝似有所感,面色微变:“皇祖父。”
  “我要死了。”他说,“把大家都叫过来,我想再见他们一面。”
  “……是。”皇帝低下头,声音已有哽咽。
  不久,在京城里的所有子孙都到了,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他这一生,长大成人的儿女共有三十多个,十九个儿子,十五个公主,他们又替他生了许许多多的孙辈,年长的已成家立业,第四代已在襁褓,年幼的才牙牙学语,天真可爱。
  “都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们。”
  “父皇!”
  “皇祖父!”
  他们抬起面孔,无论真情假意,皆是眼眶微红,涕泪难忍。
  他坐在椅子上,一个个慢慢看过去,想要记住他们的脸:“很好、很好,都是好孩子。”
  儿孙绕膝,盛世太平,他这一生,总算对天下、对自己有了个交代。
  “皇祖父。”皇帝勉强叫了声,“御医来了……”
  他摆了摆手:“是时候了,不必如此,人皆有一死,我毕竟……”顿了顿,苦笑道,“我毕竟只是个凡人。”
  能活过百岁,已是她昔年的馈赠。
  “我如她所言,无病无痛,活到寿终。”随着死亡将近,那些轰轰烈烈的事反而记不大清了,唯有昔年和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逐一浮上心头。
  原来,几十年来,念念不忘到而今。
  “当年,她说盛世,我说未至,到了今天,方才不负所托。”他突然开口说起往事,不知道是说给他们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无愧于心,就是不知道她是否修道有成,过得好不好。”
  皇帝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卓煜低下头,抚摸着怀中的木匣,淡淡道:“我死以后,将此物与我同葬棺中。”
  “是。”皇帝应下。
  卓煜又道:“其余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紫宸宫留给你,白露宫我带走了,今后与我同埋地下,也免得她回来时,不认得住的地方。”
  她走以后,白露宫就此封存,再也没有住过别人。可是,他总是会死的,后来的子孙不会再惦记着她,许是会再住人,许是就此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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