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蘑菇吗_分卷阅读_5
金来来嘻嘻一笑,索性病也懒得装,翻身腾起,整个人骑跨在他背上,使力一沉,“给蘑菇做个示范,教她要是再外面遇到手脚不干净的流氓该如何自保。”还没等她嘚瑟完,他忽然猛力起身,将她掀了下去。她“哎呦”大叫,眼看就要摔倒,在脸几乎贴上地面的那刻被他及时伸手托住。
“本事不见长,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倒挺多。”钱多多凉飕飕地说,制住她的双手交叉固定在她胸前,“等药。”
金来来气得龇牙咧嘴,像是要吃了他。
他淡淡地瞥她一眼,松开手,自个儿走进药间。
“你这个混蛋!”金来来在药间门口大喊,“你给我等着!”
钱多多熟练地开抽屉取药材,倏然听到一阵巨响,药间的光线骤暗,唯见门闭合的缝隙处一道荧光闪过。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即飞奔过去开门,可门把纹丝不动,已然被咒语封死。
“蘑菇你记住了,凡事要以智取胜,面对大猪蹄子绝对不能手软。”金来来在门外无比愉悦地传授完歪理,又拔高嗓音对门里的钱多多说,“现在是女孩们悄悄话的时间,大猪蹄子不能听也不能看。”
钱多多停止了破门的尝试,细心将方才洒了一地的药材收拾好,摸出怀中一只锦囊嗅一嗅,平静地问:“你们要做什么?”
金来来不答。
***
“来来姐姐,这样关着钱多多,真的好吗?”催动名叫“电梯”的法器下楼,小蘑菇依然心有余悸,隐约还有些愧疚。
“好,怎么不好?他特别难搞,不关住他我们谁也出不了门。”扎着双马尾的金来来收起雪白的大尾巴,蹦蹦跳跳地拉着小蘑菇走出高档小区。
两人打着伞,乍一看是个大姐姐牵着小朋友过马路,实则指挥权全在那个身高只到“大姐姐”腰间的小朋友手中。
金来来拉着小蘑菇赶上一辆公车,在潮气弥漫的车厢中颠簸了一段路,方晕乎乎地到站下车。东街的人远比她想象的多,人气兴盛,饰去了这地方本有的灵气。好在金来来贴在小蘑菇身边,能从她身上汲取抖擞精神的灵气,不至于太累。
小蘑菇费力地撑着伞躲避斜飞而来的雨丝,睁着大眼不住地打量步行街的全貌。这条步行街乃是古街翻新,特意遵从旧址原貌,保留了潺潺溪水和青瓦白墙,让她无端生出一种亲切感。
金来来见排队买小吃的人太多,叮嘱她在溪边的栏杆前不要动,冒雨挤进人群,为她买些红糖麻花和桃酥来。
她听话地倚在石栏杆边,看水里的红鲤鱼浮出水面吐泡泡。因连续阴雨,溪水涨得老高,她一低头便能见到自己在水中晃动的影子。红鲤鱼们仰着下巴张嘴许久,约摸是明白她并不投喂吃食,感到无趣,陆续摆摆尾巴游向别处觅食。
她探出身子冲它们招手让他们别走,冷不丁身后有异样气息袭近,肩膀被握住了。
是股狐狸味。
手一抖,伞柄径直砸在钱多多的脑门上。
“你不该出门。”肩上的手握紧了几分,钱多多帮她扶稳了伞,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脸色。他比她矮了将近一个头,即便是这副稚嫩的小童模样,也令她感到无形的压迫。
“对不起……”她躲闪着他的目光,思索该如何为金来来掩护,“是我求着来来姐姐带我出门,这就跟你回去。”
他余光扫到隐没在人群中的金来来,箍住她肩膀的手半分未松,“你真的是普通的蘑菇么?”
“是啊。”
“那你身上,为什么有如此丰厚的灵气?简直……像是一个灵气泵。她在你身边,没有晕倒一次,甚至不见疲惫。”
“——如果是你,能医好她吗?”
不等她回答,他无声无息地张开了结界,将他们隔绝在人群之外。金来来隐在人群中再看不见,鼎沸的人声也逐渐远去。
他时常半敛的眸子此刻蒙上一层细碎的金色,静默地定在她脖颈跳动的脉搏上,像鹰隼攫取猎物。
小蘑菇一瞬间领悟了他话中的意味,背脊顿生寒意。
第7章 赐名
手背上的印记灼热难耐,竟使得她凭空生出一股蛮力,一下挣开钱多多的钳制,强行打碎了结界。钱多多被她狠狠推开,趔趄几步,怀中什么东西掉出来,他神色一乱,慌忙去拾。
顾不上其他,小蘑菇丢开伞,拔腿就跑。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只存在于妖界老一辈口中的,人对妖怪喊打喊杀、妖怪自相残杀的混乱年代,为妖的本能驱使她无视那些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忽略金来来在身后的大声呼喊,拼命向前奔跑。
雨点疯魔般往她脸上扑,路面湿滑不已,她眼中模糊、脚下趔趄,几乎摔倒数次。可她不敢停,亦不敢回头,生怕下一眼就是锋利的狐爪,一掌下去,她这朵娇弱的可怜蘑菇必定要身首异处。
她逃离熙攘人群,忘记到底绕过几个弯,穿过几道巷弄,直到人声彻底消弭,道旁草木复归荒芜,她才敢慢下脚步。
方才的疾风骤雨将她的毛衣摧残得半湿,黏糊糊地贴在她的皮肤上。她揉揉鼻子,打出一个嘹亮的喷嚏。回音响荡在空旷的街头,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心中惶恐难耐,唯有裹紧衣裳,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日光晦暗的缘故,天黑得很快。可渐渐有不知源头的柔光自黑暗中浮现,为她引路。小蘑菇摸着不再发热的手背为自己鼓气,跟随光芒向前走。
一路上干干净净,一丝人气都嗅不着,更别说妖气。小蘑菇加快脚步,心倒愈发平静,疑惑与好奇慢慢地代替了恐惧。引路的光芒渐盛,她迈开大步,抬脚跃起,跨进一道白色光圈内。随着她的衣角与发丝隐入其中,光圈完全闭合,只在积水中留下细细涟漪。
***
落脚处是一座敞亮的庭院,光源并不强劲,偶尔闪烁,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小蘑菇足尖点地,悄声无息。她惊异地打量四周,踏过迷蒙的雾气与地面的水光,刚伸手欲敲门,木门便“吱呀”一声自动开了。或许是内里的气息太过温和,她没有丁点害怕,甚至还怀着些期待,小步走向庭院中心。
偌大的庭院中间只孤零零地栽了棵开着白花的高树,花香浓郁,是种软而甜的香。她感到熟悉,惊觉原来与她毛衣上别着的是同一种。
树下斜着把藤织的靠椅,湿润的风穿过零星鼓包的花枝中间,偶尔带起藤椅摇动几下,如同一叶扁舟在湖心悠悠荡荡,优哉游哉。一位枯瘠的老者阖眼躺藤椅上,手握蒲扇,脚边卧了只黑白间色的狗。饶是涉世未深的小蘑菇也明白,这老者兴许在荻水诞生之初就早已存在,观尽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一呼一吸间都带着久远而神秘的韵律。
听闻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睁开一只眼,视线在她胸口别着的白兰上停留一瞬,移开了。他扬手将她的湿衣服蒸干,用沙哑的嗓音同小蘑菇打招呼,“你来了啊。”
他脚下的狗气若游丝,懒洋洋地呜咽两下,以示欢迎。它生了一双灰色的眼睛,与老者十分相似。
小蘑菇歪头想了片刻,没有回忆起自己与这位老者有什么交情,于是乖巧地回应他:“您好呀,是您唤我来的吗?”
“是我。”老者摇动手中蒲扇,微微侧过脸,“许久不见,小姑娘。”
她心想,大概是在她做蘑菇的时候见过吧。
“你约摸是不记得我了,过来些,让我看看……你变成什么样了。”
她闻言走近了些,挨到老者消瘦的身体旁,见他摇扇吃力,她问:“您很热吗?要不要我帮您扇扇子呀?”
“热倒不至于,就是怪无聊的,摇个扇子好解闷。无妨,你拿去替我扇一会儿。小心些,莫要碰到我。”
刚探出的手蓦地缩回来,“为什么呐?”
“你若是触碰到我,会招来贫穷。”蒲扇在老者遍布沟壑的手中一转,扇把落进小蘑菇掌心,“不碰我就没事,反而能为你吸走灾厄。”
细看才发现,不光他的手刻了许多伤疤,他的身体更是千疮百孔,堪堪剩下一副骨架。小蘑菇眼睛一涩,也不问他为何叫她到这里,只想着能帮他做些什么,一声不吭地为他摇扇子。
老者在和煦的风中半阖着眼,也不提叫她来的目的,净与她东拉西扯地谈天,“你如今叫什么名字?”
“我得人身不久,还没有名字呢。”
“荻水妖族的长老散漫得很,近来尤其爱给小妖怪赐‘招财’、‘进宝’之名。”
“啊……”她想起金来来和钱多多的名字,确实不如她相公的大名风雅,顿时一番惆怅,扁了嘴巴,“我不想叫招财进宝呀。”
“那便不要。我为你赐名如何?保准比招财进宝好得多。”他见小蘑菇点头,遂问,“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我师父本名叫沈长歌,是我听过最美的名字了。我相公叫做晏方思,我也觉着十分好听。”
“那你可愿意随你师父姓沈?”
她喜笑颜开,“好啊。能与师父一样,再好不过了。”
“名字呢?”他掐指一算,拂袖从树上掠下一朵小小的白花拈在指间,缓缓放在跟前嗅了嗅,循着花香出神。半晌,他问:“你觉得这‘歆’字如何?”
“是哪个字?”
又一朵白兰离开枝头,恰绽放着落入她手中,延展成一个汉字。她停下摇扇的动作,手指轻轻描摹笔画。
“佑你喜乐无忧,一生得偿所愿,别无歆羡。”
话音未落,枝头的花一朵随着一朵旋转落下,皆笼着些微白色的光芒,在空中盛放、凋谢,缓缓归于尘土。庭院花香四溢,落了一地的白。
“沈……歆。”她慢慢地念出自己的新名字,弯着眼扬起嘴角,“沈歆,沈歆。我真喜欢这个名字。我以后就叫沈歆啦,谢谢您呀。”
他捻着手中枯萎的花,喟然长叹:“我已近陨落之时,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能给你,这就当做我赠你的一份成人礼吧。”
她心下明白了他的身份,顿生恭谨,“有、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事情吗?”
“希望你去做的,你会为我做到的。”干枯的花瓣在他指间辗转,竟徐徐地恢复饱满,重拾生机。他对着庭院大门的方向遥唤,“偷听这么久,怎还不进来?”言语中未闻恼怒,只有些微无奈。
古旧的木门再一次被推开。
那只手她是熟悉的,曾落在她发顶,为她剥过橘瓣。
晏方思抖下宽而深的帽檐,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他慢悠悠地晃到小蘑菇身边,拿过她手中的蒲扇,接替她为藤椅上的老者扇风。
趴在老者脚下的狗见他来了,勉强挪动身子在他腿上蹭蹭。他弯腰摸了摸狗头,抬眼控诉老者,“你这老家伙,怎么尽干些强买强卖的勾当?”
“愿者自然上钩。”
晏方思笑骂,“老王八蛋。”
小蘑菇扯扯他的袖口,小声说:“相公,你这样不礼貌,好妖怪应当是尊老爱幼的。”
他揉着她的脑袋,温声道:“我这是爱称,你看他也不生气。”
老者故意重重咳嗽,“喂,要是我不找上这小蘑菇,你这混蛋会来么?”
晏方思如实相告:“不会。”
“没良心的,亏我时常惦记着你呢,”老神也不恼,抬起脚掌逗弄蜷着身子的狗,“我家小哈也盼你许久。不过你既然来了,我就放心了。唉——”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费劲地从藤椅上直起身子,手一抖,刚恢复生机的白兰花砸向地面,迅速衰朽。
他沉默而执着地抱起脚下不再动弹的狗,额头贴近那尚且温热的躯体,缓缓地躺回去,仿佛要闭上眼,“小哈已经先行一步,冥界天光晦暗,他独自前去要害怕的。”
眼皮下的眼珠微微动了动,他终是将眼睁开了,沉静地望向晏方思,“荻水……暂且要劳烦你替我照看些时日。”
晏方思专心摇着蒲扇,似是随口一应,“嗯。”
天光再次闪烁,苍老的嗓音渐微渐弱,“长明灯……不能熄。”
“你放心。”
那灰色的眼瞳愈渐涣散,从晏方思的脸上挪开,落向庭院里唯一的树。永昼的天际黯淡了许多,一层暗色罩在庭院上空。大大小小的白色花苞随着生命自老者身体中流逝陆续跌落枝头。而老者只动了动嘴唇,目光定格在枝头最后一朵绽开的白兰上,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晏方思伸手合上了他的眼。而后老者的身体连同他怀中的狗一并化作尘土,化作齑粉,被风吹散,卒然消逝。
然而直到藤椅上再无一物,枝头的最后一朵白兰也没有坠落,晏方思摇扇的手亦没有停歇。
风携带已然零落成泥的花瓣打着旋儿自地面掠起,缠绕上每一根树枝。闪着微光的粉末弥散在庭院中,原本露出溃朽之相的枝杈抽出点点幼嫩的新芽。残存余香的柔风托着最后一朵白兰脱离枝头,稳稳降在小蘑菇摊开的掌心。
晏方思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传来,一如往常:“收着吧,他送你的最后一样礼物。”
她方怔愣着,闻言看向掌中白兰,忽觉心头压上了个重物,似抓似握地揪着她,令她喘不过气。鼻腔刺痛,眼里也有种异样的酸涩。什么东西几欲迸泻,可到头来也只卡在某个转角,没能涌出。
一只手放在她肩头拍了拍。
她小心翼翼收好那朵花,拉住晏方思的一片衣角,用力展开笑颜,“相公,我有名字了,叫做沈歆。”
他没问是哪个“歆”,叹息似地重复了一遍,“沈歆,是个好名字。”
不同于之前的曦光染上庭院的边际,温和地扩散至整个天空,庭院比先前更亮,如同白昼。
晏方思正要牵着沈歆离去,树后面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他一顿,见一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挺着圆滚滚的肚皮一扭一扭地向他们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