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大秦要亡了!_分卷阅读_56
胡亥独自在宫中,年节下,也想有点团聚气氛。
都说有小孩子的地方是最热闹的。
可是小团子瞅着胡亥就跟阶级敌人似的。
本来就没有父子感情,胡亥倒没什么感觉,但是怕吓着小孩子。这个时候医疗又不发达,万一不小心把这根独苗给弄折了,他去哪儿再找个继承人?
好在胡亥还有一条狗。
“小二郎!”
听到主人的召唤,二郎神立刻摇着尾巴飞奔而来,“汪!”
胡亥一弯腰伸手。
二郎神立刻仰天躺倒,露出肚皮,小尾巴还一个劲儿摇着。
胡亥笑着把小东西抱起来,摸着狗头,道:“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这个好地方,就是骊山皇陵。
年终祭祀,也祭奠祖先。
自然而然的,胡亥想起先帝来。
不管是他还是原主,都从来没有去过骊山皇陵。
胡亥召了李斯同行。
骊山皇陵工程的总负责人是李斯。
李斯一年就放半天假,还又被皇帝传召了。
这就是能臣的甜蜜负担呐。
君臣二人一狗,行走在骊山通往皇陵的路上。
胡亥已全然拥有原主记忆,回忆着笑道:“朕记得小时候,先帝让你率领七十二万刑徒修筑皇陵。那是……先帝三十七年之时。皇陵修到一半,你给先帝上奏章,说是‘治骊山者,已深已极,凿之不入,烧之不燃,叩之空空,如下天状。’朕当时在旁听说了,还问先帝‘廷尉李斯果然凿到地底了吗?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先帝笑朕年少无知,给你批复‘旁行三百丈,乃止’。你当时果然往旁边支出三百丈,继续穿凿了吗?”
李斯微笑道:“先帝御令,老臣自然谨遵奉行。”
胡亥叹道:“先帝音容宛在,时时入朕梦中。他雄才大略,操控帝国于掌中。朕才德不及先帝,唯有日日谨慎,才能挑起这负重担。”
李斯道:“先帝胸有气吞八荒之势,乃一代开创雄主。陛下常怀忧国忧民之心,正是守成明君。天地造化,自有规律,陛下又何须过谦呢?”
李斯到底是多年重臣,拍起马屁来比叔孙通这等人高到不知哪里去了,春风化雨般,毫不谄媚,叫人心里舒服极了。
胡亥只微微一笑。
因为陈胜等人造反,带兵杀入了函谷关,胡亥临时调拨骊山刑徒去应战,皇陵修筑工程便搁置下来,至今也没有恢复。
原本计划中该有五十余丈高的封土,只填了三分之一不到。
所谓的封土,其实就是帝王陵墓上鼓起的土包,用来保护墓室、标明位置。只不过普通人的叫坟,只是一个小土包。帝王的封土,却是拔地而起一座小山。
先帝皇陵封土虽然只填了三分之一不到,却也已经有二三十米之高。
胡亥曾经梦到先帝在九层高台上俯瞰,便是封土内的九层高台。
胡亥走到封土脚下,仰望,只见未完工的封土呈红褐色,裸露朝天,尚未植树。
他没打算进皇陵,因为里面用水银做了百川大海。这会儿的人把水银当装饰品或药物,却不知道汞气剧毒。也算阴错阳差,许多盗墓贼不明原因暴毙,便是因为陵墓内存在大量水银之故。
若是水银可作为战争之用呢?
胡亥思索着,问道:“墓中所需大量水银,李卿当初从何寻来?”
李斯欠身道:“此非老臣之功。昔日巴郡寡妇清,从夫家丹穴业,数代积累,至于她乃有大量水银可用。当初是先帝传召,谈及皇陵之事,巴清自愿为皇陵供奉水银。”
胡亥一点头,道:“是了,朕记起来了。先帝为了表彰她,还建了怀清台。后来朝廷实行‘强干弱枝’之国策,让巴清迁徙来咸阳居住。朕记得她年纪挺大了——如今安在?”
李斯道:“巴清已故去多年。”
胡亥叹道:“可惜了。她也是一代奇女子了,朕却无缘一见。”又问道:“她本就是寡妇守着夫家产业,又无子女,她这一去,那采炼丹砂的家业,却是谁接管了呢?”
李斯是百官之首,职责乃是用好百官,这些细务如今却也不必他去一一记来。
李斯抚着白胡须,徐徐道:“巴郡丹穴业,先帝时已派朝廷人马监理。至于巴清故去后,她家家业有谁执掌,还需一问巴郡官员或少府萧何。”
胡亥也是谈到这里了,倒也并非立等回答,因点头道:“你记下,问准了回朕就是。”由此想开去,又问道:“我朝如巴清这等巨贾,你知道的还有谁?”
李斯微一思索,道:“先帝时,以商人身份,而能与大臣一同进宫朝拜的,除了巴清,还有一位乌氏倮。”
李斯一提名字,胡亥也想起来。
“是了,这乌氏倮养马牧牛起家,购买中原奇珍、丝绸,卖给戎王,可得十倍之利。”胡亥心道:这乌氏倮可算是秦朝最大的跨境贸易商,又或者最早的丝路贸易开创者了。
李斯问道:“陛下提起巴清这等大商人,可是在为财政之事筹谋?”
胡亥笑道:“岂止财政一项。”
红顶商人能干的事情,多着呢。
皇帝不愿多说,李斯便也不再多问。
“陛下,此前您交待要开启东巡。”李斯虽然知道拦不住,却不能不尽劝导之责,“如今四境不平,盗寇流走,陛下此时出行,白龙鱼服,恐有不测之虞呐。”
胡亥笑道:“朕就知道,你是一定要劝的。”他顿了顿,反问道:“先帝生前三次东巡,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第63章
先帝东巡, 李斯是伴驾近臣, 又是朝廷重臣, 怎么会不知道先帝用意。
可是此刻要回答皇帝的问话, 李斯便不能显得自己太过明白了,因一抚胡须, 徐徐道:“先帝之时,四方初定,威加海内,东巡既是示威,亦是安抚。”
胡亥道:“你这是往简单里回答。”他也不拆穿李斯的为臣之道,绕着封土缓步慢行,一面抚摸着怀中小二郎的狗头, 一面思索着道:“我朝地处西壤, 若不是祖先与鲁国等通婚,又引进百里奚等人才, 如何能有后来的霸业?那百里奚在东方诸国也不过是二流人才罢了, 当初来到我朝,于国力大有益处。可见当时我国文化, 实在落后于东方诸国。后来先帝一统六国,可是俗话说十里风不同, 更何况国与国之间?”
“先帝东巡,是以皇帝过处之威压, 推行天下一统之大道。”
“便是今日用兵, 士卒所过驰道, 也多是先帝东巡之时所修筑。如今国库吃紧、人力匮乏,只能暂停驰道修筑,各地奏报驰道多有损毁。道路若不通,两地人民便不能交互往来;往来既少,便生隔阂。隔阂既生,那么六国之后复辟便有了民意基础。这是朕最不愿意看到的。”
“当初先帝第一次出巡,在二十七年,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走的是从前祖先东进之路。”
“先帝第二次出巡,在二十八年,所巡者乃六国故地、东方诸郡县,泰山封禅、刻石立碑,天下俯首。”
“先帝第三次出巡,在二十九年,因遇张良博浪沙刺杀,所以东过定陶、住琅琊而归。时日不长。”
胡亥道:“先帝自一统天下之后的第二年起,连续三年出巡。这是你所说的,当时天下初定,既是示威,亦是安抚。”
“在此之后,先帝还有两次出巡。一次是三十二年的北巡,先帝命蒙恬率领三十万大军,尽取河南之地。北击匈奴,修千里直道,调十万大军往榆林戍边。”
“另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便是三十七年的出巡。先帝在外将近一年,历巡山东、江东诸地。”
“想先帝一统天下之后,共出巡五次,其中东巡三次,这才真正称得上是‘天子巡狩四方’呐!”
李斯也感慨道:“先帝为了他一手缔造的帝国,实在是呕心沥血。”
这个年代的出行,不比后世高铁飞机五星级宾馆的旅游。
纵然是帝王之尊,也只能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即使帝王出行,有特别修筑的驰道,可是在外日久,旅途奔波,就是铁打的人都受不了,更不必还要登上名山大川,留下碑刻铭文。
这点胡亥深有体会。毕竟原主在继位后立刻东巡了一趟,现在记忆深处还恐惧于当时身体的酸痛。
可是先帝以两倍于胡亥年纪的高龄,还要数次出巡,足以说明出巡对于维护帝国统治的重要性。
皇帝巡幸,过处,使得刘邦要感慨“大丈夫当如是”,使得项羽脱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之”,使得安陆小吏要作为他人生中的重大事件、记一笔“廿八,今过安陆”、流传于两千多年的后世。
这就是皇权的震慑力。
而皇帝过境之时,多有优抚政策,又是一种增进皇帝与黔首之间情感的好手段。
放到后世,就好比一号领导人巡视到你的家乡,于是你们迟迟不能解决的回迁问题突然解决了,你们个个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新房子。同时如果你能在街边看一眼,甚至拍张照,就是能够跟子孙吹嘘一辈子的东西了。当然了,就好比皇帝巡幸,能在街边迎接的黔首都是筛选过的一样,后世的你也多半没法在街边拍照、最多能在新闻里见到。
李斯当然很深刻地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然而他不能不劝年轻的皇帝。
“今时不同往日。先帝在时,虽有宵小,多不成气候。如今……”
“如今就成气候了?”胡亥一哂,道:“真成气候的你还没见呢。”
等项羽聚起百万大军,诸侯并起,逼近函谷关的时候,才真叫成了气候呢。
胡亥摆手,道:“朕知道你担心什么。无非就是先帝在时,有二十多个儿子。如今朕只有一根独苗,还把兄弟都给杀了。万一朕有个闪失,独苗再夭折了,你就是想辅佐个新主,都不知道该推举谁合适,是不是?”
李斯虽然已经适应了皇帝大胆的说话方式,闻言却还是吓了一跳,颤声道:“陛下天神庇佑,老臣岂敢作此想?”
“拉倒!”胡亥也知道他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因笑道:“出巡是必须要出巡的。这一个个造反的,都是胆子比天大的,如不是亲见了朕,怎么肯诚心归顺?便譬如泗水郡那个刘邦,打着归顺的旗号,做着造反的勾当,打量朕真拿他没办法呢。再者,章邯这仗是越打越顺了,眼看要打到从前齐国的地界去——齐国是当初六国之中最后一个灭国的,几乎是束手就擒,当地民力不曾遭受什么损失,万一反弹,恐怕比楚地还要难办。”
李斯垂眸静听,知道胡亥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则在章邯、甚至他的长子李由身上。
便譬如当初灭楚之战,王翦率军六十万,先帝会亲自督战。
如今章邯执掌士卒数,甚至超过当日王翦,又叫帝王如何安卧?
话说到这么明白的地步,李斯便不能再劝了。
李斯道:“还是陛下见得明白。老臣这便着手准备陛下出巡之事。”
“哎,你也不要死脑筋,咱们知道是朕出巡,你准备之时却不要这么办。”
“陛下的意思是?”
“你也知道现在外面想割朕脑袋的人,多如过江之鲫。那干嘛还吆喝是朕要出巡啊?咱们悄悄的,就打个……唔,李斯与公子代朕出行的旗号。咱们每到一地儿,先体察民情,走访一下他们那些造反窝点,等到必要之时,再亮身份。”
“陛下您这是要微服私访?”
“也不算。朕就借着……”胡亥一愣,兄弟都给他杀光了,想借个皇亲国戚的名头都不好找人,“就借着子婴长子的名号,朕与他差不多大。”
微服私访,有利有弊。
仓促间,李斯也不愿再与陛下辩论究竟是利多,还是弊大,应道:“喏。”
回宫路上,李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抚着白胡须笑道:“倒是忘了恭喜陛下。”
胡亥奇道:“朕有什么好恭喜的?”
李斯看起来,却比他更惊讶,白胡须一抖一抖的,问道:“怎么,难道右相大人还没来得及上报给陛下知晓?”
“何事需要上报?”
“那蒙氏子找到了啊。”李斯语气浑然天成,丝毫没有卖了同僚冯去疾的负罪感,反倒是笑道:“对不住右相大人了。他必是想着明日给陛下个惊喜,却叫老臣先道破了。”
胡亥对于他俩之间的暗涌,只想呵呵,当下顾不及计较,喜道:“那蒙氏子果然寻到了?若不是李卿提起,朕都还不知道。”